春梦了无痕

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夜深的风从耳边掠过，带来一片黑色，徒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呆若木鸡。
                  当我老了（1）
自那以后我没有见过他。
心里的忐忑不安逐日增长，直到丁律师终于给我打电话。
“林玫，现在证据收集阶段已经快结束了，厉少把这个案子全权交付给了我，他。”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
我竟然没有任何反应，除了拿着手机的手不断地抖。
“他出国了，短期之内不会回来，他还特别交待，你要以学业为重，不要再挂心这些事情，也不要挂心，该忘记的人。”
尾音有点拉长，像是一声叹息，接着，我听到对方轻轻的“咯地”一声。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电话挂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奔到窗前，疯狂地拉开6楼宽大的窗户，寒冷凛冽的风瞬间呼啸而入，扑打着我的脸颊，却没有痛，原来心痛到极点的时候，什么痛都比不上，什么痛都可以忽略。
泪水如雨点般落在胸前，我甚至没有去掩饰，过往的人用惊异的目光打量我，我却只是安然地立在那安静地哭泣，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的手很小，能抓的东西不多，所以我从来不幸福，所以我从来不敢放肆地微笑，不管不顾地快乐，可是，从他出现的那一天，我就忘记了警惕小心翼翼地生活，忘记了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相处，也许就是我那些得意忘形的笑容，那些自以为是的幸福，那些觊觎了我承受不起的情感，毁了那梦幻般的水晶般的梦境。
那些蔷薇花下生机勃勃的绿藤，那杯飘着甜香的玫瑰花茶，那些你说起来柔和摇曳的话语，那些光影斑驳里我们的剪影，那一切的一切，那造就了另一个勇敢快乐的林玫的一切，你以后会记得吗？你会为我流泪吗？日后会怀念我们有过的那些纠结与恩怨吗？你是否会记得曾有个女孩爱你不成，抽身离去，却其实心如刀绞？你可会记得我喜欢你时拙劣的方式，接近你时欲盖弥彰的虚弱？以后你会有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佳人相伴吧，你会把我忘个干净吧。
“啊“，我不可自已地哭出声来了。
还有什么呢？我还能拥有什么？在这青春的尾巴上，我却没能抓住这最后的一丝光亮，以后还会有人叫我名字时眉宇间好看地褶皱么？还会有人，在我最最无助的时候，给我一方手帕么？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一切都失去了，从我能记事起，我就一直在失去，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迅速，要这么决绝不留余地？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我喜欢你“啊。
我为什么要矜持，要等待，要犹疑，直到一切都成为泡沫？
童年时读的顾城的诗，在斯时斯刻，却那么清晰地浮现了，我想起那个小小的自己，坐在夜来香嫣红的花丛中，一字一句地读：
最后，在纸角上/我还想画下自己/画下一只树熊/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发愣/他没有家/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他只有，许许多多/浆果一样的梦/和很大很大的眼睛/我在希望/在想/
但不知为什么/我没有领到蜡笔/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我只有我/我的手指和创痛/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让它们去寻找蝴蝶/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那些浆果一样的梦啊，最后也只是血溅激流岛了。
                  当我老了（2）
我抱住自己，用一种绝不优雅的姿势蹲下来，我觉得好冷，天是黑的，风声大到让人难以忍受。
“林玫，林玫，你怎么了？”
那些呼唤好遥远，远到不真实，远到飘渺和不能抓住，我想抬起眼睛来，寻找可能给我温暖的人，可是我眼前，竟然是满满的黑，那黑暗，惊心动魄，浓厚绝望。
恍惚中，有人抱起了我。
我在颠簸中模糊了意识。
张爱玲在给胡兰成的照片后面写道：“自从遇到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去，可是她的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可是，到这段爱情的尾声时，她只剩下漠然的一句：“我已经不爱你了，而你，是早就不爱我的了。”
爱情永远这般让人卑微，这般让人欲罢不能，那天，在纷乱的冰冷的医院里，点滴刺进去的时候我瑟缩了一下，然后，有一个细小的血珠从我手背上渗出来，许久不能视物的眼睛，却奇迹般地看到了这一抹晶莹的猩红，我想起那次从看守所出来，他开着车和我的那番不愉快的对话，他那时手背上奇异冰冷的青色，那本就是个预兆吧，我赤着脚在月色下大哭时，从心底涌出的惊恐本就预示了今天吧？我就像一个作秀的小丑，以为有一天会幸福，以为爱情甜如蜜糖，却不想，原来只是一道伤。
十八岁，我爱上一个孤独忧伤的男孩子，他有俊秀的侧脸，修长的手指，狭长的眼眸神秘莫测，那段爱情，只维持了三个月，却如噩梦般缠绕了我好几年。十九岁，我一意孤行，眼神执意追寻篮球场上阳光的大男孩，几年纠葛，到如今，我还是孤身一人。
二十四岁，我喜欢上一个冷漠的男人，他高高在上，冷酷出众，偏偏我见到了他偶尔的和善一面，从此不可自拔，后来，我爱上他，因为他的决绝离开，因为他的难以企及，也许还因为，他的永远不会爱上我。
叶芝说：“轻轻地踩，因为你踩在我的梦上。”
而我想说，我想相信奇迹，我想期盼幸福和未来，我想有一天，当我老了，还有人透过破败不堪的肉体爱我的灵魂，我希望当我昏昏欲睡地在壁炉旁打盹，在梦里伸出手，你就站在我面前，哪怕你会成就我一辈子的心痛，一辈子的不能触碰，可是，我不后悔。
从来，不后悔遇见你。
                  重逢于陌路（1）
圣诞节的时候天气特别特别冷，尽管到处都是狂欢的人群，我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室里加班，刚做好的程序又被杭博退了回来，外加一顿冷嘲热讽，我忍无可忍，临出门时狠狠摔了一把门，我没有找郁老师告状，不管怎么样，这是我自己要解决的事情。
有师弟开门探头探脑问我：“师姐，跟我们去玩吧。”也许是配合他的话，开着的门缝里还传来烟花在空中爆开的声音。
“不去。”我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不光我瞪他，所有坐在屋里奋斗的人都瞪他，他被瞪得赶紧自动消失，生怕被我们留下一起做牛做马。
刚埋头写了两行程序，杭博来电。
“没有出去玩啊？”居然小心翼翼的。
“恩，当然工作第一。”我假模假式地说。
“那个，明天要开个进度会议，有对方公司的人来，你要做一部分的PPT。”
我拿笔记下了一系列要求，整理一下发他邮箱，片刻之后回复他会修改，让我先回去，明天早点赶过去。看来今天那一下摔门很是摔出了效果。
假期突然降临，我反而无所适从，呆坐着不知道该干什么，心乱如麻。
浏览了一下网页，觉得无趣，收拾了东西回宿舍，步出岩土楼，到处是热闹的人群，我本想去吃饭，结果看到各处餐厅人满为患的惨状，放弃了，回到宿舍，室友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前，看到我兴奋地问要不要喝酒，我看看冷冷清清的屋子，觉得实在没有不喝的理由。
结果一口气喝到12点，喝掉了两瓶红酒，两人都晕乎乎的。
她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想起厉少，想起他刚毅看不出情绪的脸，想起他那个莫名其妙，草草终了的拥抱，想起他的一句告别都没有的消失，点头附和。
“我谈了两次恋爱，还不是人家对我笑了一下，我就一头栽了进去。”
“自己给自己。”我拿手比划着：“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她打着酒嗝，眼睛却泛红。
“我从16岁开始谈恋爱，却好像岁数越大，遇到的男人越糟糕，活生生把自己逼成这样。”
“是啊，”我也觉得感慨万千：“有好的，也要不起了。”
“以前成天和男朋友混在一起，穷，也甜蜜，现在成天干活，老板发了钱，我都没地方花。”
“那你给我吧。”我笑着说，两人打打闹闹扭到地板上。
她央告我：“给我讲讲你暗恋的那一个吧。”
我想了想：“他很高，很魁梧，很威严，也很海盗。”
“具体点。”她不耐烦地说：“看你小气的，还怕我和你抢啊。”
我却突然失去了开口的劲头，颓然说：“反正他也不会是我的。”
她跳起来摇晃着我：“别垂头丧气的，走，下去叫一群男人陪咱喝酒去。”
我靠在凳子上，满脸酡红地说：“你叫人上来背我下去，我就给这个面子。”
她狞笑着说：“你等着！”
没想到五分钟后一口气就上来了五六个师兄，我正迷惑呢：“你们不是今天都加班吗？”
其中有一个狞笑道：“师妹需要我们当然要来。”说完还真背起我和室友就走，一直背到电梯口，这天大多数人都睡得晚，引起好大的轰动，我估摸着这群人肯定喝酒了，平时个个都斯文，一喝酒就跟群狼似的，都混得这么熟了，我也懒得计较了，我老老实实趴在个子最高的那个师兄背上，看着室友被一群男人抛来抛去失声尖叫，乐坏了。
那是那么多天以来我最开心的一个晚上，漫天烟花的背景下，师兄背着我转圈，我张开双手扯着嗓子喊，我喊：“我自由了，林玫自由了。”声音传出好远好远。
                  重逢于陌路（2）
转累了，我们找了一片草地坐下来喝酒，划拳吆喝，好不热闹，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喝越伤感，大家都说自己的伤心事，轮到我，我说：“我没想麻雀变凤凰，我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