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我鼓起勇气说。
“你为什么没去开会？”他突然沉声问，转过头来凌厉地盯着我。
月余不见，他脸上添了一层厚厚的阴郁，让他曾经神采飞扬的五官失色不少，他看起来疲倦而憔悴。
“我感冒了，所以没去。”我讷讷地说。
“哦，感冒了。”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嘲讽和不耐。
那一刻，我面前这个人，让我觉得那么陌生，也许从我看到那一幕起，我心里那个厉少就已经死了，我面前这个，看我的眼神像猎人看一头鹿的厉少，只让我觉得心痛。
我转过来开车门，用尽力气却打不开。
                  桃花落（1）
“又想躲我？”他侧过身子来，双臂张开把我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的脸和唇，在缓缓地朝我靠近。
缓慢而虔诚地，那一刻，他表现得像是爱上了我。
光影流转，我不敢多想，只得赶紧闭上眼睛。 
窗外的雨下得大极了，风呜呜地刮着，夜黑得好像到了世界末日，一切都沉没了，只剩下了我们，我和他。
感觉到脸颊上有一根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拂过，那种小心翼翼，被视若珍宝的感觉，麻痹了我的知觉，我被蛊惑般睁开了眼睛，睁开的那一霎那，他的唇准确无误地欺了上来。
在接触的那一瞬，他变得暴戾而热烈，他吸吮着我的嘴唇，甚至是啃噬着，他吻得那样狂乱急迫，，大约在我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从来没有人这样吻过我，忧伤的，疯狂的，令人心碎的，不是试探的青涩的初吻，也不是精致调情的法式深吻，他只是好像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成为他血肉的一部分。
他制住了我胡乱推他的手，轻易地就把颤栗的我压到了椅背上，整个人都欺上来，当我落入他温暖湿润仍然带着雨水气息的怀抱中时，我停住挣扎，轻轻地环上了他的肩背，他身子一震，继而放柔了动作，他模糊地用唇舌纠缠呢喃着，大手稳稳地固定住我的后脑勺，我在意乱情迷的那一刻，想起了童年站在山顶上，春天看到的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然后闭上眼睛，缩进他怀里，完全地成为了他的俘虏。
这晚过后天晴了。
一连晴了好几天，满校园都是沁人心脾的诱人气息，我呆呆地站在三好坞碧绿的水边，看着几只洁白的鸭子无忧无虑地戏水，心中五味杂陈，轻轻地叹了口气，身后环来一双有力的臂膀。
“在想什么？”他在我耳边暧昧地吹着气，我霎时便脸红了。
“别。”我想推开他，因为他实在太惹眼了，可教他这么一抱，出口的话变得十分软弱，倒像是撒娇，他果然低低地笑了。
“去吃饭。”他亲昵地揽住我离开。
我手忙脚乱地挣脱他，闪到一边，垂着头快快走，唯恐有熟人看见，他不快地哼了一声，赶上来拉住我的手惩罚似地捏了一下，接着牢牢握住不肯松开，说来我也谈过好几次恋爱，在校园里别说牵着手走，接吻也不算什么，可问题是厉少实在太惹眼了，恋爱的方式也太霹雳了，必经的那些阶段一个都没有，没有人正儿八经地表白，确定关系，倒有了一笔稀里糊涂的亲热帐。
等到了上次去过的咖啡店，我战战兢兢得都快出一身冷汗了。
他握着我发凉的手，不满地说：“怎么手这么凉，还出这么多汗。”
“没事，饿了。”我赶紧找了个借口，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瞪了我一眼，粗鲁地丢开我的手，头看向窗外，一副别扭的样子。
这里大约是厉少的朋友开的，见我们来了眉开眼笑，我低头作仔细看菜单状，来来回回翻了好几次也没敢抬起头来，终于菜单被他一把抢走，扔给老板。
“随便做吧。”他嘴里和别人说着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让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没话找话：“今天不忙吗？”
他拍拍旁边的空位说：“过来。”黑色的眼眸里满是警告，那模样，竟是有三分有趣的。
店里人很少，窗外阳光灿烂，初绽的花朵在和风中摇晃，我不觉微笑了，柔和了心情，乖乖地走过去，老老实实地依偎着他。
倒是他被我的柔顺愣住了，半响呆在那。
我莞尔，拉开他的胳膊，钻进他温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起来。他这时才迟疑地轻轻把手放在我头发上，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摸把玩着，直到老板戏谑的声音响起。
“厉少，菜好了。”
我恍然惊觉，忙直起身子来，厉少虽然恼怒地看着端着餐点的老板，心情却是不错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纹。
                  桃花落（2）
“最近忙么？”我埋首于那盘热腾腾的意大利面时，他含笑擎着高脚酒杯发问。
他的大手修长有力，笼住了圆润小巧的边缘弧线，半杯胭脂般的红酒在他手中温柔地荡起涟漪，他的笑便在这鲜艳的衬托下变得光彩夺目，连唇角的每一丝举动都极尽挑逗。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叉子紧紧握在手里，如一只呆头鹅，只等他来捉。
“呃，还好。”我在心里叹口气，想：自己完全臣服于这个男人，恐怕只是早晚的问题。
应他的要求，我没有坐到他对面，而是坐在他旁边，不算宽敞的沙发椅上，难免有肢体接触，而椅子本身窄而深的设计，和那熟腻的皮革味，就益发透出暧昧来。
比如此刻，他放下酒杯拉住我空着的左手，也不容我抽回，只管在一根根指头上轻柔地摩挲着。
我让他闹得心神不宁，这个样子的他哪里像是以前那个冷静理智，身上总有一种无形距离让人望而却步的厉少，分明是个十足十的霸道无赖。
“你的指甲很干净。”他把我的手按到自己的下巴处，有一点青青的胡茬，蹭上去不太痛倒是有些痒。
“我涂指甲油的技术很差。”我的手指头已经被他拉到了他湿热的唇上，柔软的触感和他明显的暗示让我脸红。 
他略略松手，却启唇含住我的指尖，指尖上顿时传来一阵湿濡和颤栗，我一颤，本能地就往回抽。
他发出一阵轻笑，任由我把手抽了回来。
“吃饭。”我结结巴巴地说，低头让头发垂下来掩饰我快要烧起来的脸。
他单手支着头，侧脸看着我，笑呵呵的，脸色无比柔和。
“尝尝这个。”他夹给我一小块他盘里切好的牛排。
细滑鲜嫩，带着黑椒淡淡的呛香，真好吃，我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又抬头问他：“你怎么不吃？”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反而倾身迅速在我唇边亲了一下。
“黑椒的味道。”他一脸神往皆不怀好意地品味着：“配你倒是相得益彰。”
我眨巴眨巴眼睛：“我哪里呛着你了？”
他轻笑一声，侧身把我揽到怀里，诱哄般问着我：“那你告诉我，你可喜欢我？”
这本不过是情人间常有的互诉衷肠，甜言蜜语，我却募地一僵。
喜欢他么？这实在是个太尖锐的问题，他需要什么样的答案？
即使我那瞬间的僵硬并没有逃过他的眼，尽管因为这僵硬，他脸上原本的轻怜蜜爱也不再自然，他仍然执着地搂住我，盯着我的眼，以示他对我的答案的势在必得。
我的脑子在这短短几秒钟内已经飞速地运转了多次，许许多多的片段在我眼前掠过，最后定格在南京路看到的那一幕前，即使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我仍然感到心脏一阵绞痛，所以我选择了一种最安全的答案。
我疲惫地回答:“哪有人不喜欢厉少的?”
是阳光太耀眼还是我眼眶湿润看花了眼?厉少眼中竟然滑过失望与愤怒，哪怕那么急促。 
他原本牢牢箍住我的腰的结实的胳膊，一点点无力地滑了开来，还有他脸上凝滞的还没来得及褪去的欢乐与柔和，这无力的放开与他残留的情绪，像是在彼此讽刺，彼此映照残忍。
我在他有所反应前逃开了，我害怕去探究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正如我不敢去想，顺从他，我是否真的做错了。我真怕，揭开薄薄的一层纱，我就会发现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也许做了第三者，也许只是某种游戏的猎物，或者更简单的，只是富贵公子的玩物。
我正看着自己一步步滑向深渊，我正刻刻谴责着自己，我有可能有一天再也无法原谅自己，那么，此刻，就容我保有那一点微小的自尊吧。
可是心里有声音在嘶吼。
说啊，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是那么喜欢他?你不是最看不起没有勇气表白的人吗?你的坚定呢?决心呢?你可知道也许一犹疑你就永远和天堂擦身而过了，你可记得年少时你扬言为了爱可以远走天涯，那时的你脊梁挺得笔直，满脸都是骄傲啊! 
我握紧拳，为了自己心痛难当。 
那是谁说过的，要穿着高跟鞋，让一个男孩子牵着手看满院盛开的玫瑰花? 
那是谁的影子?自习室灯下一笔一划写着给爱人的信，抬头写:“我是这样任性的女孩，你却毫无保留地爱上了我。”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慌乱，人还重重地喘着气，手脚酸软，竟没有一丝力气。埋头洗了把脸，刺骨的凉意一点一点从脸上渗进骨子里，这时，手机响了。 
上面赫然显示着来自厉少的短信:“我走了。” 
三个字，冷硬如冰!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依着大理石的台子滑下去，最后无力地蹲在地上。
                  桃花落（3）
时间晃晃悠悠过得很快，再过数天，就可以开庭了。 
我坐在丁律师的车里，看着路边一排排大树，这样深秋的天气里，树叶已经黄透，却还很密实，偶尔露出一点一点的白色树干，倒不显得多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