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这个结局，是我潜意识里早就明白的，飞蛾扑火，不代表飞蛾不知道火的灼痛。
在这样残忍且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过去无疑是种最凉薄的讽刺。
也许这样的逢场作戏对他这样的成年男子来说，不过是个调剂身心的小把戏，我已经傻傻地栽了进去，但是我还不至于傻到把镜中花，水中月当成要挟他的筹码。
就当是做了场没有意义的春梦吧。
我这样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当他把我从人间生生拽到地狱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让我迷恋下去的资格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没有时间和精力伤春悲秋。
我们之间，也许只剩下某种“交换”的可能了。
我唯一的筹码就是我自己。
                  对峙（2）
不知道等了多久，当车灯射过来时，我站起来，腿有些软，脸很热，但是头脑清醒。 
他下车，黑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路灯下，暗影斑驳中，我固执地回视他，半点不肯闪避。
可是我的心脏还是狂跳了，我到底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镇定和强大。
幸好，他慢慢移开了眼睛，冷淡地说：“你有什么事？” 
我深呼吸一下，告诫自己收敛情绪，然后缓缓地清晰地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如果是关于你爸爸的，很抱歉，我帮不上忙。”他看着路边的绿化带，口气冰冷。 
“我想进去说，可以么？”换做以前，厉少一句冰冷的拒绝的话，足够林玫心灰意冷走开了，可是今天即使我颤抖了声音，握紧了拳，我再不会轻易退一步。
他看着我，冷酷的眼里没有一丝柔和：“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怎么会没有必要？我不相信你和别人谈交易都是站着谈的。”话说到这份上，我反而有了些豁出去的镇定，我咬住唇看着他，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
我的反应教他讶异，我想如果我在他面前哭着求他，他会觉得理所当然，在他心里林玫就这么不堪一击么？
“你要和我谈什么交易？”他慢慢收回探究且惊讶的目光，唇角弯起了嘲讽的角度。 
我不答话，固执地看着他，眼中流出坚决的神色。
三月底的夜晚，仍然是寒冷的，我身上只穿了简薄的衬衣和外套，不禁有些发抖。
他的脸色到底变了，焦躁又无奈地说：“进来吧。”
说完扔下我，大步踏进门去。
进门还是如上次一般冷清，他走向吧台倒了一杯酒，我也跟了过去。
“可以给我一杯吗？” 酒精是好东西，用来壮胆很不错
他却突然生出怒意来，晶莹的酒杯重重地被他一顿，发出一声细碎的尖响。
“你是来喝酒的吗？有什么话快说。”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并不很好，神态疲惫且苍凉，这有一刻让我有一丝动摇，也许他也有什么苦衷。
这个念头瞬间就被压了下去，厉少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会在一个证据收集齐全，大有胜算的案子上有什么苦衷？
我觉得我做的是对的。
“我来，用我自己，换我父亲的自由。”我直视他，一字一顿地说。
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提在他手里的酒瓶落到地上的声音，很清脆，但也很哑钝。
这声音让我俩都回过神来，他的眼里燃烧了种种复杂的情绪，不可置信，，痛楚，愤怒，挣扎，然而这些火焰都慢慢地熄灭了，最后全变成了黯淡与茫然。
他缓缓地回转身子，动作甚至有些呆滞，全然没有以往意气风发，丰神俊采的样子。
“天晚了，你先回去吧。”他背对着我，胳膊支着吧台上扶住头疲惫地对我说。
我的心在那一刻其实真实地痛了一下，这痛让我恼怒，难道我就这么不争气，总是轻易就能被他影响？
这赌气让我孤注一掷。
我上前，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背上，我喃喃地，悲伤地说：“我没有其他了。”
窗外有肆虐的狂风发出呜咽声，他静静地，僵硬地任我环住他，屋子里保持着苍凉的寂静。
他没有嘲笑我，也没有讥讽我不知天高地厚，他像是坐化成了一座石像。
“厉少，”我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语调平静：“你觉得我是否值得？”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尖利的锥子破出坚冰，他突然起身，一把把我拉开，力气大得几乎将我甩到地上。 
“你在胡说什么？”他怒视着我，目光仿佛要把我灼烧出两个洞来。
“我要用自己来换你对我爸爸的帮助。”我虽然有些狼狈地站在那，可是无比坚定。
倒是厉少，相对我的极力平静，他在原地暴躁地转着，显得十分错乱。 
深吸一口气，我脱下薄外套，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衣，我握了握拳，颤抖着手在他冲过来之前脱掉了它。
                  对峙（3）
那是我一生中最复杂的一刻，即使我已经决定抛弃尊严了，可当我只穿着胸罩和牛仔裤站在我爱的男人面前，我还是感觉到屈辱了。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了他的那么一点兴趣，现在我要完全失去他的尊重了。 
也许就是因为，我面对的是他，如果我面对的是其他人，我大约会内心一片平静，因为为了爸爸，我尽力了，那种尽力会让我暂时觉得好过一些。
可我面对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人，他在我心里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他对我笑起来时像是眼底只有我，他的亲吻在这世界上独一无二，他还对我说过：“你是个聪明的女孩。”
怎么办？从这一刻起，我就开始后悔了。
在我耳边响起的是厉少的怒吼，他用衣服牢牢裹住了我，他的双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地箍着我，似乎唯恐我还有下一步惊天动地的举动，他的脸上出现了几近扭曲的痛楚，在瞪了我很久而我闭上了眼睛后，他说了一句我一生都刻骨铭心的话。 
他说：“林玫，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来逼我？” 
我事先曾经作过种种设想，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睁开眼睛，看到他因为愤怒而颤抖着的嘴唇，那个沉稳优雅的男子如今扭曲了五官，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像从心底深处吐出，满含了苦涩和无奈，我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劲头，瘫软地坐到了地上，他的那件宽大的西服外套坠到地上，像开了一朵黑色的心碎的花，而我在这悲伤的漩涡花心里，无能为力。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呀？我是怎么狠下心来不再把他当我的白马王子看，是怎么不顾一切地打算把他看成敌人？而我伤了他，他并不是刀枪不入的神，即使不知道原因，我仍然知道，因为他站在那里，静静地，久久地，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像一株悲伤的树，被剥下坚强的表皮露出脆弱的内心。也因为，他最后冷硬了声音说： 
“我对小女孩没有兴趣。” 
说这句话时，他背对着我，微微昂着头，身影萧索，我只想起了流星花园里花泽类教杉菜倒立时说：“这样眼泪就会倒回去，流不出来了。” 
那么厉少，你是否是想流泪了？ 
那晚我到底是怎么离开的我已经忘记了，我失魂落魄回家，妈妈和丁律师却都在家里。
她迎头打了我一个耳光，看起来那么狠，其实一点都不痛，我没躲。
“你怎么那么傻？”然后她抱着我哭起来。
我由着她抱，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过了半天我才说：“妈妈，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我像是用完了一辈子的力气。
丁律师走过来说：“厉少不是那样的人，林小姐。”他洞若观火的眼注视着我。
妈妈放开我，冷冷地对他说：“请回吧。”
他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走了。
“你这傻孩子。”妈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数落我。
“你下次再干这种傻事的话，我和你爸爸都不会原谅你。”又发狠说，却是带着鼻音。
我疲倦地点点头，倚在沙发上，妈妈过来摸摸我的额头，惊叹：“怎么这么烫？！”
我闭上眼睛，意识逐渐远去，只听到妈妈在屋里忙乱地翻着各种东西的响动，也听到妈妈哭着喊我的名字，我想告诉她我很好，不用担心，真的，可是我说不出来，我张不开嘴，后来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落进了一个温暖安稳的怀抱，我安下心来，沉沉睡去。
                  对峙（4）
一夜繁复的梦，醒来时眼前是妈妈担忧的脸，浑身酸软，点滴还在手上挂着。 
我想问什么，妈妈制止我道：“你爸爸的事情你别操心，天大的事，都有妈妈扛。” 
我刚开口，一勺小米粥就塞了过来，然后再没给我一点开口的机会。 
吃完我又睡了，睡醒之后妈妈正在病房另一张床上休息，我也没出声，生怕吵到她。 
有个小护士走进来，我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会意地笑笑，看看我的点滴，轻声说：“你男朋友回去了？” 
我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我没有男朋友啊，你记错了吧。” 
“怎么会，昨晚送你来的那位先生，抱着你，着急地不得了的。” 
见我还是想不起，又提示我说：“他的外套还忘在你这呢，当时就用这件衣服裹着你的。”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件黑色的外套躺在病房角落里，我的心跳停了一瞬。 
那件衣服，不就是昨晚厉少的那件？！ 
正思绪纷乱间，妈妈严厉的声音响起：“胡说什么，好好休息。” 
小护士讪讪地走了，走时还恋恋不舍地看了那件衣服一眼。 
妈妈过来给我掖了掖被子，我有点心虚，不敢看她，心里又惊又喜，说不出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