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第27章


佛曰:“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
我忍住眼泪,执着地等他回头,我只有那么一点执念,我容许你们出言侮辱我,甚至动手打我,为了大局,为了爸爸,这些我都可以忍,可是我不容你们践踏我的心,我的情爱,我水晶般剔透晶莹的绵长思念。
他不肯回头,我又对着他的背影重复道:“你可听明白了?”
他没有答言,晕黄的光线从他头顶泻下,我们一站一坐,他执意不肯转身,我执意不肯放弃,空间里凝结的空气在呜咽,无形的线牵扯在我们之间,那线刻进我的指尖,刻进我内心深处最软弱的地方,血流如注,可是我不能松手,不能妥协,低了头,有时候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他终于哑声开口。那声音嘶哑得不像是他的,像是和我感同身受。
他说:“我知道了。”
说完,他机械地走进那扇门,失了踪影。
我颓然放松,弯着的膝盖在突如其来的重量袭来时,发出一声吱呀的悲鸣。
天渐渐地黑了,我提着高跟鞋赤脚走在路上,有人诧异地看我,也有人视而不见,真好,有人的地方,有人气的地方,有坏心眼也有偶尔的善良,我喜欢他们的诧异,他们的指指点点,他们的视而不见。这让我觉得安全。
我最后站在了一个旅行社的大幅海报面前,画上有碧绿的沱江,长着青苔的石头台阶,错落有致的老房子在江边吟唱着风霜,三三两两的人影,湮没在了那唯美的静谧中。
那是凤凰,我去过的,这一刻,它再次像母亲召唤远方的游子般召唤着我,我闭上眼都能回忆起那里的风情与安慰,那里的温暖与人情味,那里的熙熙攘攘和冷清凄凉,它是个适合祭奠的地方,也是个适合躲藏与忘却的地方。
“林玫。”
声音从阴暗的树丛中传来,在斑驳光影中缓缓地萦绕住我,我恍惚了,是严厉么?
墨予信从树后步出,看着失魂落魄的我,看着我赤着的脚和拎在手里的鞋,看着我看着他的目光从充满期盼到失望,再到苍凉与疲惫。
他什么都没问,径直把我拉上车。
他开得不快,也体贴地没有看我,我看着窗外不紧不慢掠过的景致。
“我想嫁给你,墨予信。”
他不说话,我低声把自己绻在座椅里,继续胡言乱语。
“我冷死了,我渴死了,我要死了,墨予信,我一个人害怕死了,可是我又高兴我是一个人。”
“我想去同济,我想我们师兄,我想楼下那只猫,我想我们班的人,我想,那样没心没肺地再笑一次。”
“我是不是快死了?”我突然哽咽:“我死了你要帮我照顾我爸妈,我死了严厉肯定不会掉一滴眼泪,我死得一文不值,我干嘛要去死?”
我泪流满面,我说:“我要去凤凰,墨予信。”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念叨着,他终于淡淡地应了一句:“好。”
他的动作很快,帮我买了身衣服和鞋,帮我买了火车票,是硬座没有卧铺,他略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可是我很高兴,只要能离开这个令我窒息的地方,我不介意用什么方式。
他只对我提了一个要求:“你自己和你爸妈说。”
我接过他的手机,爸爸在那头“喂”了一声,我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我要走了,爸爸,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那头迟疑了很长时间,过去几年里,我经常会心血来潮地去旅行,一走很多天没有音讯,那时我从未体谅过父母的担忧,只觉得他们无时无刻的照顾束缚了我,不够自由。
“好,你注意安全。”半响才响起爸爸颤巍巍的声音。
他甚至都没敢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痛了我敏感的神经,我会从悬崖边掉下来,他宁愿焦急等待,宁愿心神不宁地猜测女儿是否安好。
他们爱我如斯,尊重我如斯,我却兀自躲藏,罔顾他们的心情与爱,甚至刚才脆弱得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我揣着兜里墨予信给我的一千块钱,一个人进了空荡荡的检票口,我步履稳健,走得飞快。
                  城里的月光(2)
惨白的灯光照着满车厢东歪西倒的人,混合着体臭,方便面的味道,还有空调惯有的腥味的空气,空调开得太低,十分寒冷,我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靠窗的角落里,旁边坐着一个大婶,呼呼大睡,胖身子扭成崎岖的形状,随着火车的颠簸时不时晃到我身上。对面的大叔,脱了鞋,袜子里露出好几个脚趾头,熏了几个小时,我已经麻木了。
凌晨三点了,我睡不着,两手在兜里紧紧攥着,出门在外,安全最重要,我身无长物,除了兜里的钱,不然我真的会客死他乡。想到这点,越发觉得恐惧而凄凉,我总是这样,伤到无尽处只会仓皇而逃,可是逃时心里还牵着过去,情爱,思念,男人,纠缠,不甘,痛悔,心就这样被缠绕,使得旅途如负重行军,明知道回不得头,却也艰涩得往前迈不出一步来。
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和鼻息声,我把自己缩得更小更紧,阵阵恶心传来,脑子里不断发晕,这过去的一天,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我甚至失去了悲伤的力气。如果以往,支撑不住时我一定会蹭到负责补票的人面前,甜言软语撒娇也好,死缠烂打也好,会想办法离开这个逼仄的角落,可是此刻的我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识,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心死了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大半个了。
无尽的煎熬,迷迷糊糊的我跌进了黑暗中,那寂寞寒冷的去处只得各种碎片,碾落泥中的桃花,飘零的黄叶,支离破碎的玻璃,呼啸的风带动晃动的门,凄厉的声音,灰暗的冬日天空,我手里飘下的成绩单,我走过的那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路,害怕父母责骂的心情,春暖花开时和我说分手的男孩,在林荫道上留下的背影被日光拖到摇曳生姿,我却只剩下哭泣,暗夜无边,夏花久不灿烂,我已经忘记快乐的滋味。
我碰的一声滚在了地上,慢慢有人察觉,慢慢人群慌乱,慢慢有人把我带到了硬卧车厢。
我却已经不再知道这些,温情与关怀,如若不是嵌在最需要的地方,也不过是隔靴搔痒,我溃烂的心伤,如何有药可医?我习惯黑暗与哭泣的眼睛,在阳光下如何熠熠生辉?
罢了罢了,让我睡去吧,让我腐烂吧,让我化在泥里,等待下一世的辉煌与平和。
一只冰凉的手将我拍醒,我躺在硬卧狭窄的铺上,好几个人围着我,一时精神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醒了,醒了,你叫什么名字?”有乘务员带着欢欣的表情急切地问道。
她的话音刚落,甬道上传来一阵极大的骚动,顿时人声鼎沸,与前一刻的安静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问我话的乘务员不满地探头去看,人人侧目,倒也给我留下了张望的空间。
我头朝外躺着,可以清楚地看到向这个方向走来的一群黑衣男子,个个精干英武,围着中间一个高瘦的男子,灯光晦暗,看不清五官,但是通身贵气,绝不是等闲之辈。
他们速度并不快,一路上惊扰若干人,列车长在前头带领着,乘务员气哼哼地看着,无可奈何,又转头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动动干涩的唇,轻声说:“林玫。”
彼时路灯的光在窗玻璃上一晃,有些刺眼,而耳边的嘈杂也突然静寂了一刻。
灯火阑珊处,有一双魅惑众生的凤眼,投向了我的脸。
这一眼让我浑身冰凉,如有感应般,我侧头望去,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错开,那人明明站在简陋的车厢和鱼龙混杂的一群人中间,却仍让人惊艳至极处,那不是一种详尽的美,不是可以用细节来描述的美,美得妖孽,美得祸水,美得满室寂静,如芝兰入室,人人闻其芬芳而不敢惊扰。
他露脸的那一霎,我的心其实一凉,林玫啊林玫,时至今日,你还存着幻想么?
我疲倦地别开眼,可是有缓缓的镇定的脚步声,步步行来,最后停在了我身侧。
我不得不再次睁开眼,昏暗中那人璀璨的眼如宝石,眼尾略略上挑,挑出数不尽的风流滋味,一头柔顺的长发散在宽厚的肩头,慵懒的一眼,满身芳华,无人能出其右。
“你叫林玫?”他居然抬手掠起我散落在脸边的乱发,他的手白皙有力,骨节圆润,手指修长。
我屏息看着这美景,忘记了闪躲和呼吸。
他发出一声玩味的轻笑,旋即收回手,对着一旁的人轻声说道:“带走。”
我仿佛听到全车的人眼珠子砸在地上的声音,包括我自己的,我晃晃头,还在做梦么?
可是下一秒,有一双极度有力的手馋住了我,更准确的是,我被夹在了他腋下,抬头时只看得到上方笔挺的黑西装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我看看四周同样的黑西装和面无表情的脸,原来我彻底进了包围圈,我头上虚汗一冒,这次是被吓晕的。
                  城里的月光(3)
浓雾中,黑暗萦绕在树林里,不光伸手不见五指,还寒冷阴湿,我一直在奔跑,在逃亡,冷雾化成水珠打湿了我的头发,我似乎是着了一身中世纪英国女子常穿的长裙,领口开得极低,黑色的裙摆长长曳在地上,这不是一身适合逃跑的衣着,我最终摔落一个泥泞的大坑,泥水浸透衣裳,刺冷入骨。
似有人察觉到我在梦中的恐惧,有人声,有食物的香气,甚至火车时不时传来的哐当声,我极力挣扎,终于睁开了眼睛。
天已放亮,身下铺着柔软舒适的床单,身上覆着温暖的软被,床头小桌上还放了一瓶新鲜的百合,眼前这矜持的热闹,微微的嘈杂,让我松了口气,因为噩梦而变得更敏锐的感官也平复了,我半坐起身,倚在车厢壁上微微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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