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第35章


太阳下,分明得可以看清粒粒尘埃在跳舞。
在物理学里,这叫做布尔现象,粒子在运动,不停地运动,运动才是它们本来的状态,最原始的依托。
就像我爱严厉,爱成了惯性,成了躲避的角落,因为爱他,而永远不敢开口问他是否也爱我。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他的喉结正艰难地滚动着,呼吸急促,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将唇凑到他耳边,挑逗地,又微微带点恶意地含住他的耳垂。
“你爱我。“我说,语气轻柔而笃定。
“是么?“
我问道,唇一路流连往下,手也开始爬上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细细滑过他巧克力色,光滑温热的肌肤。
“唔。”他终于艰难地挤出一个单音,同时,我狠狠松开环抱他的手,将他用力往前一推!
他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诧异地盯着我。
我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可是你要娶梁清妩!”
我用的是肯定句,因为我知道,如若那只是严冰的一厢情愿,他必定早已追了过来,不至于在我离开了近一个月后才迟迟出现。
在我被逼自残时,在我崩溃以为到了世界末日时,在我被颜祺下春药时,在我以为我真的会死的时候。
他在哪里?!
颜祺说得对,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不够爱。
如同沙漠里的旅人,最后剩下的半口水,明知道即使喝光也不能拯救自己,却偏偏日夜煎熬为着半口水辗转难安,永远为那一星半点的希望提心吊胆,到临死的那一刻都不得舒坦。
此刻他跌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眼中一片死寂,衬衣沾了灰尘,不再光鲜亮丽。
“对不起。”他低哑地说。
这就是他的回答?对我几百个日夜里的绵长思念,辗转难眠,痛不欲生的回答?!
我恨得如同一桶辣椒油倒进眼眶,辣得疼得恨不能失声痛叫,流出来的泪都是火辣辣的,刺痛着脸颊!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4)
我握紧双拳,逼自己将眼泪倒流回去。
眼前一片模糊,也许我视线所及之处看的不是这逼仄的小房间和严厉,是18岁时面目姣好,无忧无虑的自己。
是勇敢无畏,毅然给负心郎一巴掌的自己;是抹掉眼泪进考场,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他,恨得浑身发疼,牙咬唇到出血,却仍然数学考满分的自己。那些自己,模糊又清晰,亲切又陌生,沉重又轻松。我仿佛看到时光像一条烁烁的链子,串起了过去我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痛苦和欢欣,所有的桃红配葱绿的雅致,所有的黑白相连的苍凉,所有的挣扎过的凄楚,所有的苍白无力的反抗,只到最后,所有的无言的沉默的屈服。
我心里千遍万遍掠过高中时自己奉若神明的一句话,尼采说的:“如果不能骄傲地活着,那么就骄傲地死去。”
可是我仍然跌跌撞撞活到25岁,可见年少轻狂时的强说愁,不过是无稽之谈。
骄傲,是我那时以为人生的全部,可在过去为了生存而奔忙的日子里,骄傲,不过是个美丽的泡泡,经不起轻轻一戳,那时,我有什么骄傲可言呢?我那时颤抖着手在严厉面前脱下的那一件衣服,难道重来一次时我会有更好的方法?
所以,今天,我绝不在他面前示弱。
我转过身去,昂起头来忍住奔腾的抽泣,单薄的身形抖索得如风中的黄叶,随时可能会不支倒下。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那副极度悲伤绝望偏强装倔强的样子,在严厉心里,狠狠地镌刻进了最深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从此迤逦妖娆成伤,日日折磨凌迟,再无救赎。
那一刻,他是低入尘埃的,可惜,我血色的心里,同样没能开出花来。
我冷声说道:“你走,现在就走!”
声音凄厉破碎,像从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取出的生锈的锐利铁片,没有人知道其实有多疼。
死去活来?悲痛欲绝?心如死灰?能用词语形容出来的绝望悲伤痛苦,不过是苍白的,单薄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可以愈合如初,恍若未曾发生。
可我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机会,在人生的漫漫长路上,命运的大手以诡谲的方式,导演了这一出荒腔走板,不伦不类的剧目,却偏偏硬生生将我推入了更一条艰险狰狞的岔路。
我能有一天,想起严厉时,心如止水,无悲无喜,无怨无嗔么?阳光下能微微一笑,尽皆释怀么?
我明知道不能,正因为这种不能,我才落到如此走投无路,一切成灰的境地。
身后良久无声无息,我突然崩溃,回身上前用力推搡他。
“你走,快点。”
抓着他的衣领,手背用力得暴起青筋,往门的方向拖。
他狼狈地任由我摆弄,我拖一步,他就呆呆地移动一步,不挣扎,不求饶,眼睛失了魂般看着地面,没有一点生气,仿佛是个活死人。
而我更急迫地想要他消失在这里,这个我最后可以容身舔舐伤口的小空间,我怕他停留久了,这里就有了他的味道,他的气息,他的一颦一笑,就会像其他有过有关他的回忆的地方一样,让我恐惧不安,心神不宁。
我们一路推搡着出了房门,我失控地使劲往外推着他,忘了门口就是高窄的楼梯。
怦怦碰碰一串乱响,我只觉一脚踏空,整个人往前跌去,随即就被紧紧拥入了严厉的怀里,悬空,滚动,一切发生在电光石闪之间,快得让人躲避不及。
我们足足滚下半层楼梯,在楼梯拐弯处,才勉强收住势头。
我被这惊变骇得头嗡嗡只响,半天回不过神来,楼板的巨大声响自然也惊动了其他人,房东两夫妻已经惊慌地叫嚷着朝我们跑过来了。
胖胖的房东阿姨一连迭声问着失神的我:“摔着没有?可真吓人啊,天啊,他流血了。”
流血?我混沌的脑中这才出现一丝清明,迟缓地低头一看。
我趴在严厉身上,而他半闭着眼睛躺着,一动不动,已经有血从他额角一滴滴渗了出来。
他无意识的脸上沾满了灰尘,一只手却还牢牢地握在我腰间,用力得仿佛我是他此生唯一的宝贝。
泪瞬间爬了满脸,我心痛得无法呼吸,颤抖地握住他另一只无力垂下的大手。
我说:“我不恨你了,真的不恨了,你要和别人结婚就去结吧,只要你幸福,只要你好。”
是的,我要怎么恨下去,恨这个在法庭上给我手帕的男人,在流氓追赶我时如天神般从天而降的男人,吻起我来总是强悍不安的男人,如今,奄奄一息躺在我身下的男人。
我才真正懂得,那句关于爱情的名言。
“因为爱你,我学会了爱自己,通过这爱,我也学会了爱全世界。”
太阳透过高处的大梁洒下来,透明温暖,落在他失血毫无生气的脸上,眼睫毛下浓重的阴影,我第一次发现,严厉也有很深很密的睫毛,上面覆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我呆呆看住,忘了呼吸,忘了流泪,忘了怨恨和计较。
不重要了,我爱过你多少,你回报了我多少,都不重要了。
也许在这清澈的天空下,有一天我们都能获得安宁,一如过去我爱你的神秘冷峻,你爱我的倔强单纯。
只要你幸福,只要你快乐,那么,一切都好。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5)
我将手里的鸡汤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旁的小桌上,细心地帮床上的男人掖了掖被子。
他发出一声细碎的呻吟,睁开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眸中光影流转,很漂亮。
我在他身侧坐下,柔声问道:“好些了么?头还晕不晕?”
他从楼梯上滚下,额角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足足缝了十针,因为撞击,还会有一些头晕恶心的症状。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我的手,眼中现出一丝热切的光:“你不气了?”
我被他握住的手募地一僵,虽然告诉自己接受事实,要心平气和,但仍是一触及便疼痛难当。
我吸吸鼻子,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别过头去低声说道:“等你养好伤,我们就再无瓜葛了。”
他的手先是僵住,继而无力地滑下,我飞快地抽回手,擦掉迫不及待往外溢的泪水,站起身来强颜欢笑道:“喝汤吧。”
随后我拉门出来,靠在门上浑身虚软无力,挪不动一步。
楼梯口探出一张笑嘻嘻的小脸,是房东的小女儿,胖乎乎的脸蛋上含着期盼的笑意。
“姐姐,哥哥醒了没有?”
我抹去脸上残存的泪珠,对她勉力微笑道:“哥哥受伤了,要多休息。”
“哦。”小脸有一刻黯淡了下去,随即有兴高采烈了:“姐姐,看我采的花环。”
圆胖的手指擎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白色花环,努力地伸啊伸,要伸到我面前来。
童稚的灿烂笑容刺痛了我的眼,我敷衍地抚了一下她的头,信步下楼,往拱桥的方向走去。
还早,桥洞下还没有什么人,我蜷着身子坐到石凳上,呆呆的仿佛一尊石像。
河风渐渐刺骨,时间无声地流淌着,有一刹那,我真希望自己有勇气可以一跃而下。
身后不知何时环来一双臂膀,不禁一僵。
不着痕迹地挣脱他,我平板着脸道:“你怎么出来了?回去吧。”
他静默地看着我,额角贴着重重纱布,脸色憔悴,唇都是乌白的。
他这个样子,是要把我逼疯么?我疲惫地扶住额角,哑声说:“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眼中却突然火焰跳动,不等我反应过来,已一把将我拥入怀里,紧紧的,根本不容我挣脱。
我抬头就看见他的纱布下隐隐渗出血来,纵使极度恼怒,到底还是不敢和他过分挣扎,只得任由他拥着。
他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似哀求似悲戚地说:“我已经和你们院长说过了,你可以回去准备毕业论文,明年三月和你的同学一起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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