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第39章


时间流淌得这么慢,这么慢,我的眼睛胀痛充满泪水,头痛欲裂,我不能不看的一幕幕恐怖的画面,还有一个,我苦苦等待却没有出现的人,我真希望我可以就这么晕过去,就这么死亡,我听到自己声竭力嘶的哭声,我听到自己心脏猛烈却又式微的跳动,似乎下一秒我就会承受不住,我听到自己脑中分化的血液,猛烈抽动的神经,让我的头似乎要爆炸。
像过了一千年,那原本寂静无声的巷口,传来了清晰的汽车引擎声,远远的,还有尖利的警笛声。
而他们仓皇的作鸟兽散,不过是瞬间。
眨眼之间,一切都寂静了,躺在地上呻吟的墨予信,树梢留下的阴影和滤过的月光,就那么安然静谧地洒在地上,我们身上,谁能相信眨眼之前这里还是一个战场,那穿墙而过的风吟里,哪还有半分肃杀和紧张的影子,甚至还有几分脆生和悦耳。
巷口站的那个人,微风卷起了考究的袖摆,我们似乎对视了几秒钟,可是我眼前一片模糊,我看不清。
我慢慢地走到墨予信身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尽全力对他微笑了一下。
他嘶哑着说:“我没事,看着吓人而已。” 
我没说话,只是一串泪掉了下来。
“真的,我没事,我练过拳击的,我谁啊,我从小就是打架王。”他想微笑一下安慰我,结果疼得龇牙咧嘴。
我含着眼泪笑了,下一秒,我觉得脑中狠狠一抽,眼前一黑,一个不稳,差点晃到地上。
勉强回过神来时,我靠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恍若经年,来了很多很多人,有人在把墨予信
抬到救护车上去,我想问却没有力气说话,只得努力看着他。
“别动,他不会有事。”他低沉有力的声音既安抚了我又刺激了我。
我动一动被他包住的手,喃喃地发出支离破碎的低语。
“是我,你的头受伤了,不要乱动。”大手轻轻按住了抽痛的地方。
我略略安静下来,但是仍然睁着眼睛,呼吸急促,有些痉挛。
我不想闭上眼睛,我害怕我一闭上,我就再也见不到他。
                  做一株坚韧的芦苇(7)
医院,灯光惨白炙烈,刺鼻的消毒水味,我头晕目眩,一阵阵恶心。
严厉把我揽在怀里,听着给墨予信检查的医生说病情。
“没什么大碍,只是右胳膊骨折了,其他的都是一些皮外伤,幸亏你们赶到及时。”
及时么?我怎么觉得像过了一万年,我怎么看到他挨了好多拳,流了好多血。
有医生冰凉的手指按在额际,然后,有压低的喟叹响起。
“厉少,她伤得不轻。”
还有很多,但是我听不清了,严厉低头看着我,他的脸上,只有惨白。
他乌黑的眉毛,在那样的脸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有人过来按住我的胳膊,想给我打针,我听到他们说是镇静剂。
我突然挣扎起来,我不愿意睡过去,我一定要这样看着他,我连眼睛都不敢眨,我怕眨一眨眼睛,他就不见了。
“我不走。”他向我保证着,微凉的唇瓣贴着我的额头,有一点颤抖。
在这片刻犹疑和迷惑中,微小的冰凉和刺痛袭来,我慢慢地睡着了。
我做了很长很多的梦,就像灵魂出窍了一样,冷静清晰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赤着脚在桂花树下玩耍,碾了一脚的软玉温香,爷爷笑呵呵坐在台阶上看着我,太阳照着他的皱纹和弓着的背,那是自他死后我第一次梦到他。事实上,他从未这样看过我,那不过是我心里微小的期望。
我睁开眼睛时,阳光隔了窗帘仍亮得刺眼,很不舒服。
坐在沙发上的人惊觉我醒了,走过来怜爱地摸摸我额头。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动动干涩的嘴唇,却发现我并不想说话。
有医生护士进来,我闭着眼睛由着他们折腾。
“可能是受了惊吓,脑震荡,神经性头痛,软组织挫伤,得慢慢调养。”我听见断断续续的话语。
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床那头的严厉,他失神地盯着我,却好像越过我看向了别的地方,我突然觉得我的不开口说话,对他是过于严酷的惩罚了,我其实并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即使我的头仍然抽痛得厉害。
他那样失措茫然的眼神,让我心软了。
可是,说什么好呢?我这个平日最健谈的人,经历了那个血色的晚上,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莫名地,我似乎在那个晚上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不管是医生问我,严厉问我,我一律不说话,不想说或说不出。
无数次醒来,又睡去,我仍然没有开口。
我的头痛在减轻,晕眩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可是我就好像在那个晚上死了心,对严厉,或者对自己,对一切,都死了心。
哀莫大于心死。
墨予信挎着绷带打着石膏来看过我一次,他或许想劝慰我什么,但是我只是对着他静静地淌了一会泪,也只有一会儿,我没有多少眼泪了。
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头痛偶尔仍然会发作,有小护士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护士服进来,青春逼人,她调整着点滴,对着我粲然一笑。
我对她微笑一下,严厉斜倚在旁边的病床上闭目养神,可能是真睡着了,看上去面色很恬淡。
她已经习惯了我的不开口,只是轻轻地说:“厉少最近真是累坏了。”
我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低头看着小桌子上的一碗肉粥,勺子搅一搅,散落的头发遮住脸,从外人眼中看来,大约是很桀骜不驯的。
她轻轻叹口气,推门出去了。
再抬头,严厉已经醒了,眸子清明仿佛刚才并没有睡着,我看他一眼,视线又投向手里的勺子。
“我来。”他走过来轻柔地接过勺子。
我柔顺地任由他喂食,吃完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粥,他又从浴室取来毛巾帮我擦擦脸和手,动作熟练,然后他也脱鞋上床,把我搂到怀里。
我没有反抗地依偎着他,他温厚的大手正娴熟地帮我按着头上几个抽痛的地方,他本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眼下的情况又似乎让他也束手无措,所以大多时候病房里都是寂静无声的。
这天,徐老竟然来了。
他是在一个清凉的早上来的,严厉被尹特助叫走了,九月的晨光透过窗帘亲吻着大地,病房里一束刚换上的白玫瑰鲜艳欲滴,清澈水珠蜿蜒在生机勃勃的花瓣上,无比清新。
“玫丫头啊,这次你遭这么大的罪,我听予信说,你是不肯开口说话了。”
“这年轻轻的孩子,唉。”
我只有对他微笑一下,对这真心疼爱我的长辈,我只有拉住他温暖的手摇一摇,撒撒娇,好让他放心。
他又叮咛了一些话,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犹豫良久才试探着说出来。
“玫儿啊,这严厉和梁清妩的事,只怕是铁板钉钉的了,严家现如今让严冰捅了大漏子,严厉不收拾那也不能够,你就宽宽心,断了这念想吧,你还年轻,伤心一阵就过去了。”
我睁眼看着他,觉得心里仍然有一阵阵的痛涌上来,我本来以为,过了那个晚上,林玫的心就是一块铁板,谁也刺不穿,谁也摇不动,早就无悲无喜,没有了知觉,可是,原来我还是会痛的。
“予信和你关系不错,那个,予信这孩子不错,我看他也挺喜欢你,你就。”
“啪”,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严厉推开门冲了进来,脸若冰霜,后面跟着的还有尹特助和讪讪的墨予信。
                  做一株坚韧的芦苇(8)
“徐老,我和林玫的事不必您操心,送客。”他坐到床边把我整个拉入他的怀里,冷着脸吩咐尹特助。
“严厉。”徐老恼火地吼了一声,拐仗重重地顿在地上。
“你真以为你们严家只手遮天了不成?你以为市井小民就这么好欺负?”
墨予信上前一步,扶住徐老,收起一贯吊儿郎当的表情,敛容冷冷说道。
“你还想娶了梁清妩,让林玫当情妇不成?您可真是抬爱林玫,我告诉你,愿意娶她的人多的是!”
严厉搂住我的腰的手猛然一紧,冷笑一声。
“怎么?你想娶林玫?”
墨予信不卑不亢地说:“若是两情相悦,我一定敬重她,令她快乐,现在你听好,只要林玫答应,我随时愿意娶她!只娶她!”
当啷,床头柜上一切小物件都被严厉扫到了地上,他喘气握拳站在那破碎的中心,暴怒的脸,轩昂的身形,眼睛都充了血,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凶神恶煞。
我被这样的严厉吓住了,傻坐在那拥着被子一动都不敢动。
“你!”徐老显然也被严厉的怒火吓了一跳,他看看我煞白的脸色,想说什么,又叹口气说
“臭小子,今天不和你计较。”说着带着墨予信往外走。墨予信开始不愿意走,但还是被徐老推搡着走了,临走时,还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
尹特助也走了,病房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和一地的破碎。
片刻之后,严厉转过身来,又重新坐回床边。
他伸出手想抚摸我的头发,可是我害怕,他的眉皱得那么紧,眼底是一片恐怖的血红,额头上还暴起了青筋,他让我觉得暴虐而令人恐惧。
他近一点,我就退开一点,最后,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林玫。”他忍无可忍,又对着我大吼了一声。
他的眼里,是深重得不见底的悲伤与痛楚,他的五官,扭曲得像是他心中有一头最凶猛的兽,正嘶吼着,狂叫着要挣脱束缚,他那停留在半空中的右手,像是负荷了难以承受的重量,竟然在一直颤抖!
“好,你,林玫,你真是。”他没有继续咆哮,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残缺语句却更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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