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他上前，抱开这个满是奶香的柔软小宝贝，坐到林玫身边。
她一脸的柔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略略的警戒与僵硬。
他心中一痛，却不禁发出一声嗤笑声，仰脖扯松领带：“我是坏人，你怎么不跑？”
那个晚上，林玫真的很漂亮，泡泡袖的白色上衣，短短的牛仔裙，头发柔顺地披到肩上，连带着淡淡忧郁的神情都那么迷人。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即使他在努力地靠近她，实质上他却是一步步地远了，像是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分离他们。
他恐惧且不安，一把拽住林玫的胳膊，将她拉得跌坐在腿上。
不可思议的迷人红霞在她的脸上，脖颈处蔓延，欲语还休的娇羞，裙子卷起露出的粉白大腿。
欲望席卷而来。
可这是林玫啊，他深藏于心底，身不由已爱了那么久的脆弱珍宝，被他深深伤害过不肯再相信爱情也不肯再相信他的心肝宝贝，到了这一步，谁更痛，谁更苦，又怎么说得清楚，计较又还有什么意义？
他将脸埋在她如云般的发间，像是躺在柔软惬意的云上，他心里有一种苦涩到了极点反而渗出甜来的苦痛，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边？永远无解。
八月台风肆虐，预告台风来的前一天，他扔下手中急需处理的急件，带着尹特助千辛万苦弄来的新鲜水果与蔬菜往林家赶。
一路狂风暴雨，天气坏得骇人，路上几无人影车影。
电梯门缓缓拉开，银白色的铝门，面前的小儿女，他瞬间有些恍惚，或许这只是另一个不甚愉快的梦？
这一梦，就梦了许久，一直梦到他身处欧洲，站在酒店碧绿的棕榈树下，惆怅地望着窗外将雨不雨的阴沉天气，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浮上心头来，恍若隔世。
初见林玫与墨予信依偎时的刺痛，木然迈步时林玫拉住他衣角的柔软小手，仰起脸时眼底流转的潋滟光芒，后来羞愤含着泪的眼，他的大掌倘佯过的裙下绮丽风景，真说不清此刻翻腾的是欲望还是心疼更多。
总是这样，再清明的思绪，一遇上她，都成剪不断理不乱的麻。
颜宛溪沉重的声线从身后传来，向来温婉的嗓音中隐隐含着不稳与焦虑，甚至，恐惧。
他悚然一惊，不详的预感从心底深处涌起。
                  番外 严厉（9）
三月，同济硕士生毕业的季节。
满校园悸动着甜蜜醉人的气息，春季的校园一向是最美的，樱花树上的不少粉白小花蕾已从树梢枝头隐隐地透了出来，护城河里悠悠流动的碧波，河边轻拂的垂柳，枝条上初绽的绿芽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烁翠，随着柔和的风不断轻柔起舞。
阳光真好，林玫今天答辩，看来是个好天气。
信步走在校园里，他一阵阵恍惚，一两年的时光，那般轻易地就过去了么？
那时林玫站在这护城河边含羞看着他的眸光，那片印下他们亲密痕迹的树林，如今也枝叶繁茂，春意盎然，再找不着过去一丝阴沉的影子。
也许变的只有他，他真正从冰寒变成了死寂，如一块黑铁，无知无觉。
许多往事，不可阻挡地从心底浮起。
初听颜宛溪叙述严冰竟然涉及毒品生意，且已教梁家抓住把柄时，他竟然有片刻晕眩。
是他错了么？始终相信严冰还是严冰，也许手段过激，有过些灰色交易，但绝不会糊涂至此。
证据就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梁家的意见很明确，娶梁清妩即可，不然，即刻告发。
兄弟俩第一次相对无言，绝望笼罩在他们心头，他第一次见到严冰如此局促的冷漠，拿着烟的手都微微颤抖，他的盛气凌人再掩不住他的恐惧。
也许他不再需要掩饰，他的亲弟弟就站在面前，绝不会坐视他走投无路。
他一把夺过严冰手里的烟，滚烫的烟灰洒了他一手，严冰惊诧地看着这个向来冷淡，不苟言笑的弟弟。
“我会娶梁淸妩。”
不等严冰反应，他掉头就走，剩下严冰呆呆地坐在空荡的厅中。
多久不曾见过严厉在他面前笑了？自凉悠和孩子去世后，他们似乎再没有对彼此展露过一次真心的笑靥。
只有谈及林玫时，他眉梢眼角，掩都掩不住的柔情蜜意。
与过去的那个自己，一模一样。
就连刚才默默扔下的那句话，佝偻的背影，都一模一样。
严冰眼中心底突然酸透，撕裂般的疼。
“什么，你要娶梁淸妩？！”
面对颜宛溪不可置信的激烈反应，严厉只颓然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那林玫怎么办？”
他蠕动着嘴唇，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竟然挤出一句：“她会体谅的。”
颜宛溪摔门而去的巨大声响，回荡在死寂的空间里，他疲惫地闭上眼，感觉耳边，怒吼刺骨的风不断掠过，自己在不断，不断地加速，下坠到更黑暗的深渊中去。
再后来，那些事情的发生如多米诺骨牌般，一圈一圈倒下，响得如同世界末日的到来。
再睁开眼睛时，淡淡月色下，他盘腿坐在阳台上，目送林玫离开他的视线，那个苍白的，孱弱的，被他百般伤害过，被严冰羞辱过，被梁淸妩残酷地殴打过的背影，他的心潺潺地淌着血，热烫的血从被咬破的唇中溢出来。
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身后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死死抓着手里的那本数学课本，似乎这样就能抓住最后一份温暖和眷恋。
他一直在冰凉的地板上蜷缩了许多天，不准别人进来，甚至不准靠近。
他只需要一片死寂，死寂中，才可以一遍遍重新用心聆听，林玫曾给他吟唱过的爱情之歌。
糅合了春天的生机，夏天的火辣，秋天的妩媚，冬天的清冷的爱情之歌。
她用心，用灵魂，甚至用生命，用鲜血唱过的爱情之歌。
她再不会回头了，他彻底失去了她。
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向来强健英挺的身躯，躲在书桌下一方狭小的空间里，瑟瑟发抖。
再回过神来，他与梁清妩的婚期，就定在明天。
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林玫教颜祺带走时，惊险万分，饶是他坚信颜祺的为人，仍然忍不住那撕心裂肺的痛，右手因为挥拳缝了数针。
宛溪也因此心脏病发作，这一场战役，两败俱伤。
当他最终屈服于严峻的形势，在亲情与爱情的两难中选择了亲情时，他终于改变了若干年的坚持，执意将宛溪送至颜祺身边，失去爱人的况味，他太清楚，将心比心，他不忍再为难颜祺。
尔后，时间的长河里，翻滚过的惨烈与离别时的痛不欲生，心如死灰，都渐渐消弭，湮没在了尘埃中，静静呼吸着，流淌着。
那么多的时光，兜兜转转，似乎瞬间就从眼前掠过，只有悲伤与心痛，一成不变，延续到了时间的尽头。
而当他站在硕士生答辩的大会议室的另一头，看着他的女孩，站在台上，穿着端庄的白衬衣与鹅黄色A字裙，神采飞扬地侃侃而谈，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三月的阳光灿烂地落在她发梢肩侧，怜爱地亲吻着她美丽的侧脸，他的女孩，终于要迈上奋斗的历程。
她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会议室里，不卑不亢，自信冷静。脸上的仪态，眼中燃烧的火焰，是他熟悉过的梦想的光彩，是他心底烙印着的那个有着逼人青春的林玫。
严厉不能爱林玫，至少给林玫日后被爱的可能性。
自离别之后近半年，许久许久，他不曾距她这般近过，可是，他只能隐身于一群人之后，看着那些关爱地看着林玫的眼神，爱护着她 ，照顾着她，替他成就最初的梦想。
想她永远安康快乐，穿着红裙子在阳光下尽情奔跑，无忧无虑。
想她站到梦想的顶端，收获成功与美梦成真的甜美滋味，成就独一无二的她。
更想有人精心呵护，遮风挡雨，让她日日绽放美丽笑靥，眸中再无忧伤。
哪怕那个人不是他。
如一把剑插入他的心底，熟悉的疼痛夹杂着奇异的欣慰席卷而来，他发出一声近乎哽咽的呼吸声，忙跌跌撞撞走出会议室。
旁边的人都诧异地打量着这位神秘的贵客，满脸苍白似乎不能支撑。
连台上答辩接近尾声的林玫都注意到了，尽管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模糊的身影，但心中仍猛地一跳。
再顾不得其他，她匆忙地说一声：“抱歉。”旋即就往门外冲。
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室内静悄悄的，只有林玫滴答清脆的鞋跟声，片刻后，才传来老师愠怒的声音。
“你去哪？林玫！不像话，赶紧把她拉回来。”
一群人这才回过神来，主席控制住有些乱的场面，有几个素来与林玫熟稔的师兄都赶忙寻出门来。
林玫却没有走远，呆立在大楼门口，神情哀戚呆滞，泫然欲泣。
“怎么了这是，快回去。”忙上前拉她。
“他不见了。”林玫哽咽着没头没脑地说道。
“谁？”一群人听得满头雾水。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仍然年轻，姣好美丽，却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忧伤，是他们没有见过的林玫，不再若过去镇日嘻嘻哈哈，无忧无虑，天真稚嫩。
小女孩是真的长大了。
不由比以往多了一份敬意，竟也没人再数落她，而是珍爱地，将她护到他们的臂膀里，一步步远离了这个悲伤寒冷的门口。
就让师兄们，代替你心中那个他，最后呵护你一次吧！
严厉坐在车里，紧张的心随着他们身影的消失而缓缓放松，只有心痛与悲伤，一天天更厚重。
绝望，已如一层又一层的细沙，密密实实埋葬了他的心。
情绪上的极大波动和猝然而至的松懈让他身形一晃，阳光晃花了眼，他竟然有一种错觉，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家的回廊上，飘荡着玫瑰花茶的甜香，林玫依偎着他的柔软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