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第47章


“为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心底涌出来,他的手,带着从没有过的亲切和温暖,如对一个家人般殷切与挂念。
他没有答腔,我们一步步近了,教堂里传来的隐隐的话语声让我们都神情一紧。
终于到了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我日思夜想,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身影。
他穿着工整的黑色燕尾服,站在披着白色婚纱的梁淸妩对面。
时间又一次遗弃了我和他,模糊的视线里,他消瘦的侧脸和木然的表情让我心痛得无法自抑。
“快去。”严冰推着心中涌起千万种思绪的怔愣的我:“不然来不及了”
我被他推得几乎一个踉跄,回头不解地看他。
“要幸福。”
尾音拖得有点长,含着数不尽的期盼,与。
爱。
下一秒,我却突然懂了,我含着眼泪拼尽全力跑了起来,跑过长长的座位与因为我的动作而嘈杂起来的人群,跑上那代表着幸福的红地毯的另一端。
牧师正在问严厉:“你可愿意娶这个女人为妻,无论生老病死?”
我出声呼唤他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他突然抬起头,目光穿透般地投向了教堂高高的穹顶上,神圣的笔画和完美的圆拱,似乎上帝此刻真的坐在我们面前,庄严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脸上,变得柔和无比,45度的仰角使我清晰地看到了我熟悉的刚毅下颚和性感薄唇,深邃的眼角里波光流转。
你眼里,这一刻,浮现的是我吗?
可是那个小小的林玫,无忧无虑地对你粲然一笑?
“严厉。”
时间变得凝滞,强大的张力中我颤抖的嗓音艰难地割开了一道口子,一寸寸移向严厉。
我真怕,他听不到我的呼唤,我真怕,我是在梦里,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绝望,眼睁睁看他与别的女人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他诧异地,缓缓地回过头来。
似乎是不敢相信,似乎是已经在黑暗与苦痛的深渊里呆得太久,身心俱疲,失去了灵便活动的能力。
我站在神坛下,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腰,一身纷乱,满脸泪痕。
只有眼睛固执地盯住他,一动不敢动。
所有的人都在看我,我却只顾贪婪地看着严厉,这熟悉的,让我思念到心痛的容颜,如今就近在咫尺。
所有我在心里默念过的话,在路上一遍遍想过的话语,都自动地在我脑中空白了。
他突然绽放绚烂光芒的眼,垂在身侧不断颤抖的手,薄唇微微张开,却说不出话来。
真是太久太久没有见面了,竟然已只能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只到有个尖利的老妇声音响起:“来人啊,把她赶出去。”
人潮向我涌来,曳着裙摆的梁淸妩,也朝我乱抓乱打,我一个不防,手臂被她锐利的指甲刮出一道血痕,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脸,青苍扭曲得变了形,带着恶毒的强烈恨意,仿佛来自地狱的女巫。
迟了一步的严厉铁青着脸,一手将我揽进怀里,另一手则毫不留情地将梁淸妩格开。
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瞪大了眼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严厉和我颤巍巍地嚷道:“你打我,你就为了她打我?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我们梁家买的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神气的。”
她真是嚣张,指尖都快戳到严厉的鼻子上去了。
这样恶毒的女人,我那时竟然会任由她抢去严厉?竟然会觉得她能给严厉幸福?
我站出来,不卑不亢地道:“梁小姐,你一点都不冤枉,比起你对我做过的,这算什么?”
大约从不曾料到有一天我也会有勇气与她对视,梁淸妩愣在当场,指尖不断颤抖着,半天除了“你,你”什么别的都没说出来。
这一分神,许多来势汹汹的人已如潮水般涌来,严厉将我拨到身后,对我温柔一笑,轻声道:“有我在,不要怕。”
我点点头,嘴角泛起一个微弱的微笑,原来,情人心是这样容易满足。
只是需要,他能护着你,站在你这边。
混乱中,教堂的大门被狠狠地撞开了,数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出现在门口,大声喝道:“不许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比我的出现更叫人慌乱,顿时尖叫声不绝于耳,梁家的不少人都从座位上站起来,气氛变得分外紧张。
我软着腿靠在严厉身后,但是心里很平静,很安稳,也许是因为有他在。
“严厉,是严冰带我来的。”我轻声说道。
“嘎?”他狐疑而诧异地问道:“怎么是他?”
“他可能有什么打算,我们来的时候,警车一直在追。”
严厉还没来得及回答我,严冰已经走到人群中央,高声道:“别紧张,跟你们没关系。”
人群自动地退开为他让开了一块空地,他轩昂地立在那,没有任何狼狈地,甚至带点轻松的笑意,主动伸出手来,让警察为他戴上手铐。
银亮的手铐发出一声清晰的咔哒声,严厉握着我的手激烈地抖动着,他的眼圈红了。
他们隔着人群对望着,一个在高处,一个在低处。
多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谈一次了?多久没有这样意识到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你了?多久没有想过凉悠在天上会希望我过什么样的生活了?
我想我和严厉,都听懂了严冰眼中的意思。
“原谅我。”他的眼神中闪烁过真诚的笑意与祝福后,转身稳步朝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挺得很直,走得轻松自如,一旁的警察也并没有为难他,他看起来,还是那个睥睨天下的严冰。
经过梁淸妩父亲身边时,他诡异地顿了顿步子,精瘦干瘪的老头儿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脸上掠过一阵阵阴霾。
目送严冰一步步步出我们的视线,严厉的喉间发出模糊的哽咽声。
他正承受着巨大的苦痛,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我会永远感谢严冰,永远。
不想,就在那一刻,电光石闪中,一道明晃晃的刀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我掠过。
仓促之间,竟失去了躲闪的能力,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闭上眼睛。
教堂里沸水般的尖叫声突然尖利得仿佛能穿透穹顶,直达上苍。
没有预计的疼痛,一股大力狠狠将我推开了。
我仓皇跌坐在地上,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几近疯狂的梁淸妩被一群黑衣人架住了,嘴里还一直在叫骂着。
而严厉倒在地上,一把闪着银光的刀子深深地插在他的腹部处,血流如注!
他的脸和唇,惨白成了一片,被我握住的手指一点点变得无力,如归巢的倦燕耷拉下的翅膀。
我的双腿已经软得不听使唤,半跪在地上,轻轻抱住他的头,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他脸上。
“不要哭。”他发出模糊的呓语,无力的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想为我拭泪。
我恐惧颤抖得说不出话来,抖抖索索地帮他抬起手,贴到我脸上。
他眷恋地深深地看着我,在这充斥了吵闹的地方,他虚弱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可是我听懂了,我看到我曾经热爱的,迷醉的,一遍遍在心里描绘过形状的薄唇,吐出了三个字。
“我爱你。”
                  终章(2)
午后,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阳光晴好,花朵已经争奇斗艳地绽放了,满园都是沁人的香气。
我和慕霖坐在长椅上,看着在风中摇曳的娇嫩的不知名的小花。
“决定了?”她朝二楼的方向努努嘴,那是严厉的病房。
我伸手捻着一颗碧绿的狗尾巴草,指尖传来一阵淡淡的新鲜青草香,充满生命力。
“恩。”
她转着手里的一朵嫩黄小花,小小的花盘就像一张童稚的笑颜。
嘴角轻轻抿着,眼尾带着淡淡的微笑。
“真好,真好。”
她一连说了许多个“真好”,我们一起仰头看着天空,那时年少不知愁时,我们一起落过泪,在爱情里摸爬滚打,到今天,五味俱全,复杂到无法言喻时,反而平静得像此刻天空澄澈的蓝。
或许是感慨太多,无法宣泄,只能让时间慢慢磨去那感慨里模糊又清晰的跌宕起伏。
比如那些绝望的日子,那些躺在病床上说不出话来的时光,我离开严厉时的不敢回头,严厉满身是血气息奄奄斜躺在我怀里的场景。
如今满眼阳光灿烂,空气芬芳,时间的悄悄流逝,像一个最好的黑板擦,把那一切的不愉快都慢慢抹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泥土的厚实沉郁混合着新的生命生长的讯号,这真是个美好的季节。
送走慕霖,我蹑手蹑脚转到病房前的走廊上,严厉睡得浅,怕吵醒他。
推开门,温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了满室,给床上睡着的男人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和的金色光晕,长长的睫毛掩住了那双深邃的眼,一球洁白的花絮被风吹着,在他头顶上方顽皮地打着转。
原来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心中柔软地一塌,过去给他掖好被子,手却被一双温厚的大掌拉住。
“慕霖走了?”他睁眼慵懒地轻声问道,带点惺忪的星眸看上去魅人得很。
“恩。”我挨着床边坐下,任由他把我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
“陪我躺躺?”虽是询问的语气,勒在我腰间的大手却没有一分空隙。
他刚睡醒,周身散着慵懒又热烈的气息,这时把我半按在他半敞着的胸口,听到他胸腔中心脏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序的跳动,踏实愉悦的甜蜜瞬间便充满了我的心。
我顺从地倚到他肩上,整个人缩进他怀里。
他伸手抚着我的头发,即使稍稍长长了一些,仍然只到肩际。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可惜了你原来的长发。”声音里犹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默然不语,那段地狱般的日子,要完全遗忘,我们都还需要时间来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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