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你喜欢看我留长发么？”
他把脸埋在我的发里，闷闷地回答：“恩。”像是在和谁赌着气，气闷得很。
我失笑，抚着他瘦削了许多的颊道：“长得很快的，很快就可以和以前一样长了。”
“以前我看到你时，你总是留着一头长长的卷发，很漂亮，像黑缎子一样，在太阳下会发光。”
我抬头疑惑地问他：“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男人的脸上掠过一抹不自然的红霞，干咳了两声道：“几年前吧，你爸离开严氏的时候。”
我捂住脸，觉得缘分真是奇妙，满腔的情绪像是找到一个小小的豁口，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脸上滚烫，晕头转向。
他同样滚烫的大手拉住我的小手，黑白分明，我的手躺在他的掌心，他握住，抬头轻声笑着对我说。
他说：“正好。”
那声音，就像倚靠着的大树上，寂静的落花飘落地面的声音。
美好得不可思议。
那一刹那，我的眼眶都湿润了，那些因为在兜兜转转中变得脆弱而坚韧的情绪，在这一刻，突如其来地迸发了出来。
我把脸伏在他胸膛里，察觉到湿润一点点渗到他的衣服里，这种感觉比任何一种水乳交融都要让人觉得稳妥安全，觉得天长地久。
什么是爱情？
爱情就是一种感觉，被蛊惑的迷醉感觉，因为那个人，在他心里，你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宝贝，他的眼底只有你，永远是你的后盾和倚靠。
如若你是一朵白玫瑰，他便是那三月的春风，催开了花苞，绽放了此生最美丽的容颜。
如若你是天空上的一朵白云，他便是那任你遨游的蔚蓝世界，衬托出你的洁白无暇，绵软自在。
胜过无数珠宝宝石，豪车别墅，胜过如花美眷，不敌似水流年。
我慢慢地，坚定地说：“我爱你，严厉。”
被握住的手瞬间一阵灼痛，因为那只激动灼热的大手，忘却了周遭，过分地用力了。
柔和的金光中，我看着自己的发缠绕在他的脸测，脖间，我们像两颗纠缠的树，甜蜜地绕在了一起。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严厉出院回家调养。
严冰的案子牵连颇大，政府官员，涉黑企业家，梁家已如风中危楼，覆灭指日可待。
严冰因为提供了许多有利证据，转为污点证人，饶是如此，近十年的牢狱之灾仍是躲不过的。
严厉身体稍好，便镇日与尹特助在书房里忙碌，我劝也不听，病后灰暗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转。
这天，我办好手续从学校回来，夕阳斜斜地照在坡道上，灰色的水泥地面散发出苍凉的气息，周遭极静，一个人影也无。
我边慢慢地走，边担忧地想，我都出来快一天了，严厉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请的钟点工根本不敢去打扰他。
谁叫那人实在性子冷，这么冷冷地瞭人一眼就够人受的了。
身后传来一阵跑车的轰鸣声，我皱眉回头一看。
一辆鲜红的莲花跑车，车身艳红，在夕阳下发出柔柔的嫣光，颜祺戴着墨镜，酷酷地冲我招手。
跑车一路轰鸣着将我带到一个郊外偏僻的看守所前。
我疑惑地看着颜祺，他懒洋洋地对着里面努努嘴：“喏，进去吧，严冰在等你。”
等我？
坐在我对面的严冰看上去很不错，在我和他有限的几次交道中，竟是这一次，最是坦荡自在。
他穿着一身舒适的便装，神采奕奕，大约也没有受太大的难为。
“毕业了吧？”
我点点头，应他的要求从包里拿出毕业证和学位证给他看。
“今天下午刚拿到的，你是第一个看的人哦。”我调皮地吐吐舌头。
他含笑翻了翻，赞赏地笑道：“不错，你到底有韧性，没被我难为住。”
我正儿八经地说：“你不知道吧，我们家的飞镖靶上，贴的都是你的照片，射穿了都。”
他敛容正色道：“林玫，对不起。”
我低低头，平静地说：“没有谁欠谁了，连我爸爸都原谅你了。”
他长叹一声，目光投向远方，表情复杂，必是又想起了许多不愉快的往事。
我故作轻快地道：“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戒指。”
他的无名指上一枚式样古朴简单的白金戒指，在阳光下烁烁发光。
他低头，温柔地抚摸着那道细细的环道：“这是我和凉悠的结婚戒指，她去世后，我满腔怨恨，觉得这戒指很碍眼，就取下来，扔到角落里。”
他的唇角挑起一个温柔似水的微笑，神情迷醉，双眼微闭，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甜蜜时光里。
“没想到我还能找到它。”
他与慕凉悠的故事，我已经听严厉说过，也因此，过去对他的许多怨恨，不知不觉中，都散去了许多。
我们都许久没有说话，有大群的灰色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过窗前，幻影迷离，这里也许是因为靠近围墙，隐隐地还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夹杂着炊烟和饭菜香。
这种如同置身家乡的错觉让我一刹那间觉得特别温暖和安定。
然后，我看到严冰紧闭的眼皮底下缓缓地流出一滴泪，在他那英气勃勃的脸庞上一点一点滑落，这让我觉得难受极了，就像看到一只高贵的鹰被束缚在狭窄的架子上一样觉得痛惜和心有戚戚焉。
“林玫。”他哑声唤我：“若真为我好，就劝严厉，不要想办法为我减短刑期了。”
“过去我一直不希望严厉来趟这浑水，现在仍然不希望，我不想他走我的老路，有些事情，到了某个份上，就身不由已了。”
“我呆在这里，很平静很安详，没有那么多的利益纷争与尔虞我诈，甚至每天晚上都能梦到凉悠。”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她了，不管我有多么想念她，不管我多么疯狂地在别的女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她始终不肯入梦来，现在想来，她必是嫌我龌龊。”
我揣着严冰给严厉的信，脚步沉重又轻快地往回走。
我只要颜祺送我到坡下，自己一步步慢慢地走上来，暮色蔼蔼，两旁的矮树丛里已是郁郁葱葱，几只红蜻蜓静静地停在草丛里，歪着头打量着我，毫无惧意。
走得热了，我脱了外套，心中，有一种，模糊的快要破茧而出的感动。
家门口影影绰绰地站着个人影，正焦急地眺望着。
我加快脚步飞奔向他，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被我冲得几乎倒退一步，含笑道：“怎么了？去哪了？”
我耍赖攀着他的臂，不肯自己走，他点点我的鼻子，有些感慨又有些疑惑地道：“许久不见你撒娇了。”
声音围绕在暮色中的篱笆里，惊起了一只纯白色的鸽子。
我不答腔，踮起脚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然后在他有下一步动作前，迅疾地从他腋下溜过，溜进厨房大喊道：“今天晚上吃意大利面好不好？”
他悻悻地将伸在半空的手收回，嘟囔道：“小妖精。”
我甜甜大笑，顽皮地将鞋踢掉，赤着脚在厨房里忙碌，严厉含笑站在窗外，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我的动作，眼神悠远绵长，像一张密密麻麻的温情的网，爱恋地将我重重包围起来了。
空气静谧美好，我翘起嘴角，脚下地板微凉，脸颊却因为他的专注注视而刺热，冷与热的夹击教我越来越不自在，脸越来越红，不知道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忽然一转眼，窗前的严厉不见了，我顿时惊慌，正无措四处搜寻他的时候。
自己落入了一个滚烫硬实的怀抱，有力的大手绕过肩膀，精准地探入我的领口，落到我胸前的柔软处。
我的脸红得要烧起来了，无力地推拒着他说：“做饭呢。”
他不答腔，细细地啃噬着我的脖颈，一阵阵酥麻传来，我几乎软倒在他怀里，光裸的脚丫被爱怜地抓住，整个人都被拉进了他怀里深处。
火上锅子里的水沸了，发出一声炽热的，悠长的鸣叫声。
就像我们爱情的声音。
晚饭只到近九点才吃完，严厉和我耳鬓厮磨着上楼，果然他又要进书房，我拉他的袖子，满脸委屈。
他歉意地对我安抚地一笑：“乖，我一会就忙完了。”
我站直身子，正色道：“严厉，今天我去见了严冰。”
他的身子剧烈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我，眼中的阴鹫如海上暴风雨前聚集的乌云。
“你瞒着我？”
他的怒意到底教我有些惧怕，我知道他一直在试图去探望严冰，不知什么原因却始终不能如愿。
我鼓足勇气与他对视，缓缓地说：“他见我自然有他的道理，厉，你现在足够冷静吗？关心则乱，严冰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他没听完就粗鲁地拨开我的手，脸色阴沉地大踏步越过我往前走。
我奔上去，在书房门被完全合上之前，气喘吁吁地抵住门板。
“你听我说好不好？他希望你不要再费力为他缩短刑期了，他说他现在过得很好，他很满意这种状态。”
话音刚落，豁拉一声，严厉将门完全拉开，死死地瞪着我，半天才咬牙从唇中挤出两个字。
“出去！”
我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也不好再逼他，只得将信拿出来放到他手边的桌上，讪讪地退了出来。
一夜的担忧让我辗转难眠，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合上双眼。
有脚步声迟滞地停留在我身边，我闭着眼，心跳得好快。
终于，有一双略凉的唇瓣落到我额上，还有一声低低的“对不起。”
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继续合着眼装睡，直到身侧的床垫陷下去，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才放心地沉沉睡去。
睁眼时已是近中午，身边的严厉已不见踪影。
床头放着一株新鲜欲滴的白玫瑰，清香扑鼻，一股甜蜜涌入我心底，不禁微笑。
我小心地握住花茎，赤脚下床，穿着鹅黄色的长衫就往书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