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赋

78 赶尽


密室外亮如白昼,厮杀声已逼近书房。王莽随手从墙上取下佩剑,跨出书房。映着院中的灯光火把,他看见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于鸿。在他身后,贺君逸和何大领着一群衣衫打扮各异的人杀过来,每个人都露出凶神恶煞一般的神情,映着火把,眼神里嗜血的愤怒腾起汹汹杀气。
    王莽的眼前瞬间化作修罗道场,于鸿、贺君逸、何大挥刀厮杀,仇恨凝结着刀光,所到之处必是血花四溅,支离破碎。转眼间,府上护卫已死伤大半,剩下的也都受了伤,集结在王莽身前,举着兵器颤颤巍巍的护着王莽。然而满脸的惊恐已泄露了他们的抵抗不过是强弩之末。
    王莽冷笑一声:“贺君逸,你终于来了。于鸿,你果然是高手,伤了我府上这么多护卫,看来哀章说的一点都不错。”
    于鸿砍倒一个还欲近身的护卫,瞥了眼溅在胸前的血,淡淡的说:“若不是老爷疑心太重,又何苦相瞒?不过既然哀章告诉老爷于鸿是个高手,要除掉我,就派了一个萧仁,未免也太小看于鸿了。”
    “王莽!把我爹交出来!”贺君逸大喝一声,长剑指向王莽。
    王莽盯着染满鲜血的剑尖,轻蔑的哼了声:“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
    “我们父子对你忠心耿耿,你却派羽林军追杀我们,放火烧了益州客栈,想要赶尽杀绝!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贺君逸绝不留情!”
    愤怒在王莽胸中急速膨胀。他派羽林军去保护贺君玖和贺君逸,明明知道于鸿会武功却迟迟不想除掉他,还再三阻止哀章赶尽杀绝,即使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理,也不让他动贺家人半分。可今天,贺君逸率众杀进安汉公府,指着他鼻子大骂他忘恩负义,还要杀了他。王莽仰天大笑:“贺君逸!你们再三背叛,步步紧逼,我已仁至义尽,休怪我不念旧情!今天来了,你们就别想活着离开!”
    王莽一抬手,四周突然射出无数只短小的□□,密如细雨,措手不及。
    仇恨逼着贺君逸不顾一切的冲向王莽,却被箭雨逼退。他挥剑挡开□□,却始终快不过密如急雨的□□。耳畔一声惨叫,一个身影颓然倒下。那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了替他挡下一箭,再也站不起来。又一个身影倒在身边,越来越多的□□刺穿他们的身体,那些胸膛、头颅、喉咙上挺立的箭枝,像钉进贺君逸的心里。而不远处的王莽,正眯着眼睛,饶有兴趣的观望这一场修罗地狱间的厮杀。仇恨像一把无形的利剑,豁开贺君逸的心,一声嘶吼,冲向王莽。长剑所到之处,咽喉皆被割断,鲜血泼洒,他的白衣瞬间变成血色。
    王莽闪身躲进书房。贺君逸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却又一步一步退了出来。
    身后的惨叫、□□、厮杀,却因为眼前一个笑容而抛到九霄云外。
    “君逸,你来了。”
    贺之祥笑得云淡风轻,就像每次儿子回家时,他在门口相迎。只是这一次,唯独多了一把佩剑架在脖子上。
    “爹!”贺君逸剑指王莽,“放了我爹!”
    “投降吧,贺君逸,有之祥在我手上,这一仗,你胜不了。”
    贺君逸紧绷的身体松了半分,王莽说的没错,有爹在他手上,这一仗,他怎么都输了。他豁不出爹的命相拼,可王莽不在乎。
    “老爷,我留在这里,你放了君逸吧。”贺之祥哀求着。
    王莽冷笑:“放了他?给他休养生息的时间再来杀我吗?”
    “之祥用这条命向老爷担保,君逸不会再回来,有生之年不会再出现在老爷面前。”
    “爹,你不必求他!”贺君逸怒吼着,剑尖不住的颤抖。尽管他不想就这样放弃,可看到院中倒下去的兄弟们,和眼前的爹,他想不出办法突围。
    “贺君逸,投降吧。为了你的那些游侠兄弟们,你投降,我放他们一条生路,也放贺家其他人一条生路。”
    王莽那得胜的笑容在贺君逸的瞳孔中烧起熊熊烈火,他握住剑的手缓缓抬了起来,剑刃贴在脖子上。“放了我爹,我这条命就给你。”
    “君逸!不要胡来!”贺之祥焦急的探着身子,脖颈在王莽的剑刃上蹭出一道道血痕。“你不能死,你还有儿子,好好活着,照顾好你的妻子、儿子。恩儿还小,不能没有爹。”想起他那从小就无法留在身边好好照顾的儿子,贺之祥的泪簌簌而落。“爹老了,不值得你用自己的命换。爹很骄傲,有你这样的好儿子!”
    “爹——”贺君逸已经明白贺之祥要做什么,可他来不及上前拦住。
    贺之祥突然握住王莽的佩剑,猛地割向咽喉……
    握着□□的羽林军从四面八方聚拢,包围圈越来越小,那只停了半刻的箭雨又急急逼来。贺君逸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爹的尸体也孤零零的躺在书房门口。杀人凶手近在眼前,他却杀不了他。泪水像鲜血一样糊住贺君逸的双眼,他挥着长剑朝□□手冲过去。一箭快过一箭,却拦不住他。一剑刺穿一个□□手的脖颈,他才长出了口气,转身又是几剑,又几个□□手倒下。
    突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支长箭,卷着冷冷杀气,刺破血腥弥漫的空气,钉入贺君逸的手臂。刺入骨髓般钻心的痛,长剑脱手,几支□□趁机射入胸膛。于鸿飞身上前,挥开大刀,刀光结成大网,将□□挡在外。
    剧痛让贺君逸的眼前渐渐模糊,胸前的血一滴一滴重重砸在地面。于鸿旋身搪开几支箭,在贺君逸耳边低声说了句:“快走!”手上已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贺君逸歪了几歪,脚已站不稳。于鸿身形一晃,用脊背替贺君逸挡住几支□□。
    “师父——”
    “走——”
    何大一把拉住还欲向于鸿扑过去的贺君逸,架了他,边挥着刀挡箭,边飞身跃起。
    又一支长箭飞来,气势凌厉,却终是擦着贺君逸的脚底飞过。
    □□手如同急收的大网向于鸿收紧,无数支箭瞬间逼来。
    遥远的暗处,一双黑色眸子中闪过泪光。
    “射箭就是你死我活的游戏,红心是敌人的心脏,射中别的地方,敌人还会反击,唯有射中心脏,才能一箭毙命。所以战场上,每一个敌人就是一颗红心,瞄准红心,把箭射入敌人心脏。记住了吗?”
    “记住了,师父!”
    于鸿的大刀还在箭雨中挣扎,一个□□手倒在血泊之中,一滴鲜血溅在他的眉心。一支长箭随后而至,正中红心。
    秋风过处,黄叶满地。一双黑色长靴踏在落叶上,嚓嚓作响。
    男子徘徊在长安街头,直到一位身披素色斗篷的妇人擦肩而过,朝着药铺走去,他才追了上去,不动声色的跟在她身后。妇人只听见耳边一个清风般的声音飘过:“夫人,喜事临门了。”
    妇人心里一惊,喜事临门,不正是一个贺字?看了看这个快步与自己擦肩的男子,她脚步未停,跟着他拐进了一条僻静小巷。
    小巷内并无一人,只在巷口停了一辆马车,妇人迟疑着,忽然见车帘撩起一道缝,刚才的那个声音飘了出来:“夫人还不上车?”
    妇人上了马车,见车厢坐着一位浓眉大眼的英武男子,虽然第一次见,她却觉得他是可信赖之人。
    男子一抱拳:“贺夫人,小人张远,在羽林军中效命。”
    “你认识我?”
    “听说夫人的丈夫贺君逸刺杀摄皇帝未遂。”
    苏姮全身打了个哆嗦,莫非这个张远是李元的人?“你想干什么?”
    “小人奉皇太后之命将这包东西交给夫人。”
    苏姮一愣,接过他递上来的布包,似乎闻到了一股草药的味道。“皇太后,是王珣吗?”
    张远脸色一变:“不敢直呼太后名讳!”
    苏姮忙点点头,问:“这是药?”
    张远一笑:“昨日皇上心情大好,要卫公公带他到建章宫看羽林军格斗。卫公公为讨皇上开心,自己当箭靶,结果小人鲁莽,射中卫公公手臂。皇太后得知此事,赏了卫公公许多上好的草药和补品,专治箭伤。”
    心里一股暖流催出了眼泪,苏姮抽了抽鼻子:“卫公公没事吧?”
    “小人手上有分寸。”
    “谢谢!”苏姮紧紧握住张远的手。
    张远小心翼翼的抽出手:“夫人不必谢,皇太后说,夫人是她姐姐的亲人,这就算她报答姐姐的恩情了。张远效忠的是皇太后和卫公公,不是李大人,夫人大可放心。不过,卫公公让我嘱咐夫人,千万不要贸然在长安露面,这里的药足够救命。夫人还是等风头过了,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苏姮点点头,起身下了马车。行至车窗边时,又听见张远几若不闻的声音:“宫里眼线众多,卫公公此次棋行险招,恐被怀疑,暂时都不会再联络夫人了。”
    苏姮一惊,卫陵冒着危险救贺君逸,自己会不会有事?可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了许多,只求贺君逸能活下来。
    “听说老爷遇刺,可有受伤?”哀章站到王莽面前,关切的上下打量。
    “你怎么私自来我府上?若是被人见到……”
    哀章笑嘻嘻的对着王莽紧皱的眉头:“不会的,夜深人静,我又是从后门进来,不会被人发现的。”
    王莽点点头,面色和缓了些。
    哀章上前一步:“老爷,必须找到贺君逸。事已至此,不要再念及昔日旧情了!虽然老爷严密封锁消息,于鸿也死了,可难保府上再没贺家眼线。若是贺家人知道贺之祥和于鸿死在府上,必然会报仇。他们若是把之前为老爷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抖出来,老爷这么多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还有贺君泗,他手里可是握有重兵,一旦反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王莽负手站在书案前,思虑良久,终是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有分寸,你回去吧。”
    哀章告辞,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摸透王莽的心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急功近利,让王莽有了戒备。但这是剔掉贺家对他的威胁的最好方法,他绝不能放弃。
    哀章刚走,书架就突然挪动。王莽猛然回身,惊出一身冷汗,直到看清来人是平晏,才松了口气。
    平晏扯出一丝笑容:“是不是以为贺之祥回来了?”
    王莽瞪了他一眼,冷声问:“放着正门不走,怎么钻密道?”
    “不想和哀章碰上。”平晏绕过书案,往圈椅上一坐,满不在乎的盯着王莽。
    “他不是你的学生吗?”
    平晏哼了一声:“论谋略,平晏拍马也赶不上他哀章!你与贺家人的每次冲突,他都不在场,结果却全能如他所愿,真就这么巧?到头来贺家人恨的是你王莽,除了贺君武的死,没有一件记到他哀章头上,就连这一件,都是你纵容的。这等心机,平晏佩服到五体投地啊!”
    王莽盯着平晏,沉默半晌。他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他问:“我让你查贺君玖的下落,有没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那一夜成都大乱,查起来有些难。”
    “继续查。”
    “哀章怎么办?”平晏站起身,迫不及待的望着王莽。
    “他还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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