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赋

79 杀绝


十一月,长安刘邦庙中,梓潼人哀章发现了两检铜匮。其一为“天帝行玺金匮图”,另一个是“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昭告王莽应为真天子,还有大臣十一人图,官名、爵位写得一清二楚。一时间路人皆知,并对此深信不疑。既然是高祖皇帝刘邦的谶语,王莽也就不再推辞。小皇帝禅位,他顺理成章的坐上那最高的宝座,改国号为新,立王临为太子,王舜为太师、封安新公,平晏为太傅、封就新公,哀章为国将、封美新公。
    王莽满意的望着宣室殿中的一切,这个宫殿,这整个天下,从此就是他的了。想起当年在魏郡老家,因为父亲早丧而饱受欺凌的母子,他长出了一口气。“娘,儿子终于扬眉吐气了。不但让他们刮目,还让他们个个都臣服脚下。”
    哀章垂首站在下面,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官服,脸上露出和王莽一样的表情。他终于做了人上人,是他捧着王莽坐上这个宝座,从此便是他宠信的臣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背叛他,就算有,他也有能力让那些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是面对这一切,他远没有王莽泰然。一直有一块阴影盘亘在心头,让他如芒在背。
    “皇上,如今已经坐上这宝座,哀章本该恭喜,可还有一事,如果不早日解决,总是心病一块啊!”
    王莽板起脸,冷冷的说:“哀章,你就不能让朕多高兴一会儿吗?”
    “是,那臣改日再来。”说着,哀章行了礼,转身就要走。
    “回来!朕让你走了吗?”
    王莽的声音在背后如坚冰袭来,哀章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又转身回来。
    “说吧。”
    “皇上,贺君泗始终是个隐患。就算他离开了贺家,安心做他的都尉,可是以他的脾气,绝不会跟贺家断的一干二净,他早晚会发现贺家发生的一切。他手上握有重兵,一旦他反了,皇上应该比臣更清楚后果是什么。”
    “那你倒说说朕该怎么办?”
    “新帝登基,政权更迭,召他回长安述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回来之后,就好办了。随便想个办法,或者拟条罪名,都能除掉他。”
    哀章说完,得意的微笑着等王莽应允。然而王莽只淡淡的说了声:“哀章,你太狠了。”
    哀章对王莽的反应显得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大笑起来。他走到外间,从香炉里掬起一把香灰,又回来王莽对面站定,摊开手掌。
    “老爷,有些人就像这把香灰,握在手里,会脏手会碍眼。”他吹了口气,香灰四散而飞。王莽慌忙闭眼,却还是被香灰迷了眼。“想放开手任它飞走,又会被它迷眼。只有把它放在香炉里燃尽,倒进土里埋起来,才能干干净净,再没有祸患。”
    王莽抬起眼瞟着哀章,他的脸映在光影里,阴晴不定。这个人,太过阴狠,却也能让他远离危险,坐稳这个得来不易的宝座,在延续大新朝千秋万代这条漫漫长路上,哀章,绝对不能少。
    哀章得意洋洋的走出宣室殿,忍不住回头再欣赏一番这座巍峨的宫殿,却意外看见卫陵从墙边拐近殿内。一丝狐疑飘上心头,他的脸色立时变得阴暗。
    几天后,哀章府。
    一个侍卫倒拎着一只棕色的苍鹰跑了进来。
    “大人,抓住了。”
    哀章看了看翅膀正在滴血的苍鹰:“发现什么了吗?”
    “翅膀底下绑着一封密信。”说着,侍卫递上一卷绢帕。
    哀章打开绢帕,只见上面印着一朵明黄色的蕙兰花。他哼了一声:“贺君武,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呢!”再往下看,他的笑意更浓,“四哥,逃到益州你就能逃过一死吗?这世上还没有我哀章得不到的东西!”
    他脸上危险的笑容让侍卫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看到他挥了挥手,慌忙退下去,却又折回来,拎起正大力挣扎的苍鹰,一脸难色的问:“大人,这只鹰怎么处置?”
    “好好供着,还有用。”
    侍卫一愣,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笑容,便不敢再多问,提着鹰退了下去。
    青州,都尉府。
    贺君泗站在院中,望着遥远的西方。王莽终是坐上了皇位,贺家人应该也能松一口气了吧?这些年他坚持留在军中,就是期待着有一天爹还能叫他君泗,让他执行任务,可多年过去,一直没有贺家的消息。今夜,他的心就像东海里的巨浪,汹涌澎湃,这次回去就能跟兄弟们团聚了,只是都长大成人,不知再见还能不能寻回小时候的样子。还有小九,那个跟他抢赵青茵的傻小子,不知有没有再遇到心上人。不知不觉,微笑已爬满他的眼角眉梢。
    忽然身上一暖,他回头,见赵青茵正帮他披上披风。他笑着拉住她的手,把她拥进怀里。“青茵,明天我们就启程了,到长安就能见到爹,见到兄弟们,也不知道这些年,他们过得怎么样。”
    “小四,我总有些担心,皇上只让你回长安,为了什么一句不提,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贺君泗在赵青茵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看着贺君泗坚定的神色,赵青茵再不好说什么。回去卧房的路上,心里仍有隐隐的不安纠集着。忽听头顶一声嘶鸣,她一下怔住,抬头望去,竟然是一只苍鹰掠过夜空。
    刚刚关上房门,贺君泗就一把推开,吓得她倒退了好几步。
    “青茵,马上收拾行装,我们连夜出发!”
    “这么急?皇上又下圣旨催你了?”
    “不回长安,我们去益州!”
    卫陵领着哀章来到上林苑,恭恭敬敬的行礼:“美新公请在此稍候,皇上处理完事务,就来见美新公。”
    哀章点了点头,笑看着卫陵,忽然贴了上来:“三哥,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趁皇上没来,咱们兄弟好好叙叙旧吧。”
    “皇上吩咐卫陵在此陪伴美新公,自然是洗耳恭听。”
    哀章笑嘻嘻的说:“听说三哥喜欢玩鹰,还自己养了只苍鹰。这西域大漠上的玩意,哀章实在没见过,不如三哥召唤来给小弟瞧瞧?”
    “皇宫之内,怎么能让这些东西随意飞?”
    看着卫陵冷淡的脸,哀章冷笑一声:“别是这只鹰现在根本不在三哥手里吧。”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卫陵原本冷淡的脸上现出一丝慌乱。
    哀章轻蔑的瞥了卫陵一眼。当年那个憨憨傻傻的贺君山,竟然还想跟他动心眼,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三哥以为暗中给贺君泗传信就能救得了他吗?以为故意让人射伤自己,就能救得了贺君逸吗?贺君武有皇上保着我也说杀就杀了,更别说他们!”
    卫陵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你杀了一个又一个,你到底想干什么!”
    哀章淡淡一笑:“原本只想报仇,所以贺君武必须死。可贺君武一死,我又怕贺家人报仇,而且我还想做人上人,想要权力和荣华富贵,这条小命就更不能丢,所以只好全杀了。”
    卫陵一把推开他:“魔鬼!”
    他掸了掸前襟,笑得满不在乎:“我就是魔鬼。三哥,既然你这么重情重义,那就成全小弟吧,把这条命借小弟一用。”
    “你还想杀我?血溅皇宫,皇上来了,你怎么跟他交代?”
    哀章大笑起来:“你以为皇上会留一个异心人近身伺候?实话告诉你,皇上根本不会来见我,只要事成之后我把这上林苑给他收拾干净就好了。”
    “你……你们……”卫陵嗫喘着,颤抖着手指向哀章,如果手指是一支剑,他一定不顾一切的刺穿哀章的咽喉。“你忘了当年香案前结拜时的誓言了吗?九兄弟一心,互相扶持、相亲相爱,若有人背叛,必遭天谴,人人得而诛之!你就不怕遭天谴?”
    哀章鄙夷的一笑,此时的卫陵,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微不足道。“是你们背叛我们兄弟二人在先,我就是记得誓言,所以才乐得见你们一个一个死在我面前!”
    一丝残忍的浅笑划过哀章的唇边,他一闪身,一支铁箭远远飞来,擦肩而过,穿透这素白的世界。
    卫陵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箭深深没入胸口,血迹一点一点的晕开。哀章的脸出现在眼前,遮住了灰蒙蒙的天空。
    “三哥,这下你又能和兄弟们团聚了,四哥也马上就下去陪你,慢慢等吧。”
    胸口有股气正在飞走,渐渐远去,身子越来越轻,离头顶的天空也越来越远。正像哀章说的,就要和兄弟们团聚了,卫陵仿佛看到了新野贺家花园里,小七朝他挥手,小五笑着朝他走来,还有爹,已经摆好棋盘等着他,鸿叔也泡好了茶叫他去喝,还有好久不见的四哥一家人。原来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日子是在这座院子里,做贺君山,和兄弟们一起嬉戏欢笑。如今终于又回去了,卫陵安然的闭上眼睛。
    一个雀跃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浮现,越来越近,那些美好的日子也渐渐清晰起来,原来他还那么贪恋她的笑、她的声音,喜欢她拍了自己左肩,笑脸却突然出现在右边。耳边响起她轻柔的声音:“三哥,我原谅你了!”那个冬天,那场大雪,是他最沉痛的记忆,她终于不再怪他,宽恕了他,卫陵心满意足的笑了……
    不远处,哀章诧异的看着卫陵最后的那个笑容,心像被震了一下,隐隐作痛。身后的雪地被咯吱咯吱踏出声响,他知道那是李元。当贺家兄弟都站在原地不肯动,只有他跟着自己站到了另一面。会是所谓的兄弟情义吗?理智在头脑中叫嚣着,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哀章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终于让有些混沌的头脑彻底清醒。
    “二哥,你怕不怕遭天谴?”
    “不怕!”李元答得毫不迟疑。
    哀章的嘴角扯了扯,算是一个笑,跨过卫陵的尸体,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李元用力吐出一口气,直到胸腔像被抽空,才觉得压在心里的巨石卸去了些重量。他已深知,自己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如果是天谴,或许还有逃生的侥幸,但背叛了哀章,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