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赋

80 番外二·雪伤逝


雪漫天而降,如片片梨花瓣,却少了清淡的香气。寒冷的空气凝结成冰,让人周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
    一辆马车从茫茫大雪中驶来,又融入茫茫大雪中去,悄无声息,一如雪落。
    驾车人的身上已经落满白雪,手中的鞭子雨点一般无情的抽打在马背上,声音在周遭的寂静中响彻心扉。
    天光在马车的背后渐渐亮起,而马车飞驰的速度,似乎想要逃离日出的地方,向着西方一刻不停。
    车厢中,年轻的妇人紧紧抱住怀中的小女孩,又拉紧身边的男孩,那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惊恐让她心碎。这一切,与孩子们无关,却要他们一起经受这无妄的颠沛流离。
    “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云筝好累,还要多久才能到?”女孩不耐烦的动了动身子,大眼睛眨了眨,有些晶亮的东西润湿了眼眶。
    “云筝不闹,很快就到了。你乖乖睡一觉,醒了以后,就看见咱们的新家了。”妇人轻轻拍着女儿,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却遮不住眼神中的不安与焦
    躁。
    这一切都没瞒过身边的男孩。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爹会连夜离开军营,但自幼在军营中跟随爹谈兵习武,他已经能从昨晚的风吹草动中嗅出不寻
    常的意味,父母脸上凝重的神情,让他猜到,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大逃亡。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他要保护娘和妹妹。
    “云筝,哥哥跟你打个赌,如果你乖乖睡一觉,醒来以后,到了咱们的新家,哥哥就教你剑法。”
    “真的吗?”小女孩的眼中忽然点亮了光。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男孩挺直了脊背。妇人赞许的望着儿子,似乎一瞬间,他长大了,这样的懂事,让她这个当娘的欣慰又心酸。
    女孩终于露出了笑容,乖乖的闭上眼睛,渐渐安心睡去。
    妇人手背一暖,她的手已经被紧紧握在儿子稚嫩却有力的手心中,她的泪一下子冲到了眼眶边缘,然而却因为儿子坚定的目光而没有掉下来。
    山林分出岔道,展现在马车前方。驾车的男子心中暗喜,昨夜掩人耳目的布置足可以撑到天光大亮,那时他们早已过了这个岔路口,踏上前往益
    州的路。他手上的鞭子不由自主的加大了力道,加快了频率。
    满天的白雪,掩住了马车的踪迹,岔路口近在咫尺。
    疾风骤起,风声如同呜咽,在空山密林中,格外尖利,越发显得这个路口不寻常的安静。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驾车的男子警惕的望向白雪的深处。
    一道利器穿透风雪的刺耳狞叫,眨眼间已到男子眼前,他扬鞭勉强搪开,然而这一切太过措手不及,第一箭刚躲过,第二箭紧接着又到,正正钉
    进男子右肩头,马鞭随着第一支箭应声而落。第三支箭毫无停歇的从层层风雪深处飞来,在男子的胸口刺出血花。
    平整无痕的一片雪地上转眼躺倒一个男子高大的身躯,血迹一点一点融化着白雪。
    “二哥,你赢了……”他仰头向着灰蒙蒙白茫茫一片的天空,嘴角浮上一丝讥诮,在这个看似空旷无人的山谷中,声音传得很远。
    车厢中的女子和男孩听到声音,冲了出来。周五空无一人,爹却被射杀于无形。男孩抽出短佩剑,朝着周围挥舞,却砍不死仇恨。
    男子看着冲向自己的妻子,眼前渐渐模糊,已经分不清是她的泪滴在他的眼里,还是他的泪模糊了她的容颜。曾经许下保护她一辈子的誓言,想
    不到终是有了食言的一刻。他伸出手想擦去她的泪,想对她说快走,带着两个孩子逃命要紧,到益州就安全了。然而敌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刚刚还
    看似无人的山头,冲下无数黑衣人,每人手中挥舞着大刀,黑巾包头,看似和山贼土匪没什么两样,但他们都已心知肚明,朝廷不会放他们生路,因
    为他们了解的关于当今皇上的那些秘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历来是朝廷做事的信条。他突然后悔,如果当初不是为了报恩,执意留在
    军中,如果在爹和五弟放他离开的时候,彻底离开,如今就不用眼睁睁看着妻儿在刀光剑影中挣扎最后一口气。怒火冲向胸膛,他翻身跳起,拼着最
    后一口气,抢下一把刀,砍到几个黑衣人,然而却杀不了所有人,垂死挣扎也依然救不了妻儿的性命。当曾经的枕边人,躺倒在被染红的雪地中,他
    突然想起当日执意要娶她时,爹凝重的神情。
    “你明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有可能是什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忍心看着心爱之人陪你共赴黄泉?”爹的质问犹在耳边,他当时的回答是什么?他
    当时想的和她一样,“共赴黄泉也未尝不是种幸福。”然而,当共赴黄泉的那天真的来了,他才知道,这不是幸福,看着她平安的活下去才是幸福,而
    非要她陪着自己赴死,更何况要赔上儿女的性命,他的云萧只有十二岁,云筝才五岁,他们的太阳才刚刚升起,怎么能因为自己而熄灭……然而这一切
    明白的都太晚了,太晚了,什么都来不及挽回了。他一步一步向着妻子爬去……
    遥远的大雪中一道白雪砌成的箭飞出山林,冲过重重砍刀,躲过几支暗箭,飞奔向暂时幸免的马车。斗篷中裹住的女孩正睡得香。男子眼中最后
    的景象,便是白衣男子抱着毫发无伤的女儿冲出重围。那背影,那临别时回头的泪眼,再熟悉不过,是大哥!
    一小队黑衣人追逐而去,男子却始终相信,大哥能够逃得掉追捕,将他如今仅存的骨血云筝救出生天。可惜,他只能看到这么多,老天不肯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抓紧妻子的手,那么冰凉,如今的他也没有温度来温暖她了。风景飞回他们初识的那天,他们俩的大醉,那时的她,睡姿也如今日这般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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