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赋

“九公子不会这么做的！”声音从小九身后传来，苍老中透着股狠劲。
    小九回头之前，哀章已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芷儿！？”
    小九回过头，就看见潘雨正站在门口对他苦笑，脖子上架了一把菜刀。
    “九公子不会忍心看着她死在我的刀下。”
    “鲁大叔，你！”小九震惊的看着一向慈眉善目，总是乐呵呵看着他们兄弟香喷喷的吃他做的饭菜，笑得合不拢嘴的鲁大叔，如今竟然咧着嘴笑得阴险。
    “贺家完了，九公子还指望我为贺家陪葬吗？我如今效忠皇上，效忠美新公，你还是放下兵器投降吧。”
    小九猛地回头，如果目光是一把剑，早已戳碎哀章的心脏。“你早早来此，为的就是这个？”
    哀章不屑的一笑：“为他？我为的是怎么让你死在瓮中！”
    小九手上猛一用力，枪头在哀章脖颈上戳出血来，然而身后冷冷一声，让他的枪顿时停住。
    “九公子，想想芷儿姑娘，她好歹是你五哥的遗孀，你怎么忍心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小九回过头，见潘雨颈上已被压出一道血痕。“你放了她，我就放了哀章！”
    “依我看，还是用你这条命换她的命吧。”哀章笑嘻嘻的开口，目光却凶狠如狼。
    “小九，你别管我！”
    潘雨声嘶力竭的呼唤，并没唤回小九的意识，却将他带进了更加深沉的漩涡。当日，王莽用贺之祥的命要挟贺君逸，结果只有两个，要么贺君逸自尽，要么贺之祥自尽。然而小九不可能让潘雨像爹一样死在鲁大叔的刀下，可深仇大恨不能不报，哀章不能不杀。心思辗转间，指着哀章的枪已然不由自主的松了下来。
    潘雨见小九看她的眼神里绞着伤痛、无奈和不甘，不禁暗笑。一个武艺高强的人被两个不会武功的人牵着鼻子，逼上绝境，就因为她而乱了阵脚，她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呢？她那日见到雨中的小九腾起的杀气，就揣摩透他想要孤注一掷，和哀章决一死战的心思，偷偷跟来，为的是不让他豁出性命送死，并不是让他被人威胁、被人牵制。
    她忽然对小九露出轻蔑的浅笑：“贺君玖，别把你自己想得太伟大！我才不会为了你用这把杀猪刀抹自己的脖子。不过我跟你来这儿也没想着活，所以你不用顾及我，哀章你必须杀，他们拦不住你！我要亲眼看着你为小五报仇，事成之后，我也好安心追随小五去了。”
    当每个人都震惊于潘雨的这番话时，谁也没有发现，潘雨的右手悄悄伸进了左袖袋。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从来没想过古装的这个好处能在今天救她一命。
    嘡啷一声，刀鞘落地，红蓝宝石在阳光下绚烂无比。在此之前，刀刃已准确无误的在鲁大叔握刀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冷不防的一疼，鲁大叔的菜刀脱手。小九这才清醒，冲上前把潘雨拉到身后护住，□□转向，刺穿鲁大叔的咽喉。
    见潘雨躲在身后冲他傻笑，小九仍是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鲁大叔不会武功，她这么做只会要了自己的命。可看着地上那柄刀鞘，他又不禁想笑。那把刀，正是她成亲时，他送的贺礼。这么多年，她从来不用，想不到这一次，她带在身上，不但救了她，也救了他。
    “别让哀章跑了！”潘雨一声尖叫，唤回小九的思绪。一回头，哀章已经逃到后门。小九一个箭步上前，□□出手，却被大刀挡下。
    门外跳进一个人，将哀章挡在身后。
    “二哥，不，该叫你李元！你终于露面了。”仇恨之中夹杂一丝伤感，兄弟重逢，已是刀枪相向，对面的人不再是二哥，而是亲手弑师杀弟的仇人。小九抬起枪头，对准李元。
    “这里已被围死，你们走不了了。”李元面色漠然，话语间听不出一丝杀机，却已杀气四溢。
    小九凝神听着，四周似是无声，实则已有细小的躁动非常人所能入耳。
    “走！”他拉了潘雨转身跑出前厅。
    “你怎么不去追？还来得这么迟！是不是有心放走他们？”哀章躲在李元身后，急急的问。
    李元仍是一副不辨悲喜的神色：“我说了，他们走不了。”
    话音落去，屋外已箭如雨下。
    箭雨中，小九挥枪挡箭。潘雨被他拖着一会儿转左，一会儿转右，已是呆了。头顶黑压压的一片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逼来，根本看不清小九的枪是怎样在他的双手中挥成铁罩，将箭全挡在身外，护住他和她毫发无伤。如今的小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贺君泗的手下败将，贺君泗会被李元一箭穿心，会被乱刀砍死，但小九，潘雨坚信，他会活着，会保护着她跟他一起活着逃出去。
    “小九，这边！”两道身影跃下墙头。贺君逸和何大赶到了。
    两兄弟一左一右架起潘雨飞身跃过院墙。
    庭院中，李元的大弓拉满，然而箭却始终没有离弦，只喊了一句：“追！”
    尽管已是三月，山里的风仍带着寒意。而大山之中的宁静，此刻听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小九警惕的打量四周，从益州誓死追随的兄弟应该早已在此接应，为何现在还不见人？
    他喉间发出一声长啸，如苍鹰，响彻山林。四周一片嘈杂应声而起，但现身的并非小九的兄弟，而是李元的军队。
    哀章得意洋洋的笑脸从人群后闪出。“贺君玖，要不要看看你的那些兄弟们？”他一挥手，山坡上滚下一具具插满箭的尸体，空气中顿时血腥弥散。“你以为我会单枪匹马的来？你也太小看我哀章了！他们一来，就中了我们的埋伏。贺君玖，你们完了！”
    仇恨燃起熊熊烈火，贺君逸、小九和何大一起冲向哀章，还没近身，已被山坡上冲下来的士兵们拦住。一个个挥刀相向的士兵顷刻间化为尸体，倒在脚下。然而血腥杀戮的背后，哀章抿着笑容欣赏，李元冷着张脸旁观。
    这场厮杀，三人对百人，终是不敌。包围如大网，渐渐收紧。贺君逸长剑劈开一线生机，小九护着潘雨，往大山里退去。
    高高的瀑布之上，他们再无路可退。衣裤鞋袜被水泡湿，冰凉的山泉却浇不灭满腔烈火一般的仇恨。
    哀章阴狠的笑脸又一步步攀上崖顶，在李元背后露出来。
    又一场厮杀，毫无悬念的只作困兽之斗。哀章的笑意更浓，仿佛欣赏亲手制成的一件艺术品，他向着战场一步一步走近，终是没有留意，所有人都忽略的一块山石背后，躲着一双仇恨的眼睛。
    潘雨从山石后冲出，双手握住短刀，直奔向哀章。
    不远处山石上屹立的李元拉弓放箭，射向潘雨。第一箭被小九搪开，第二箭在小九抬枪挡箭的同时已经射出。然而潘雨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危险，她满眼的怒火烧得只剩哀章的残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不顾一切撞向恶狼。离她最近的何大砍倒一个士兵，飞身上前挡开箭，却来不及躲开急速而至的第三箭。
    当李元的箭刺入何大的心脏时，潘雨的刀也刺向哀章的胸膛。哀章本能的抓住潘雨的手腕，却抵不过她的冲力。短刀刺进身体，哀章只觉得巨痛撕裂了胸膛，他猛地一甩，疼痛瞬间化为巨大的力量把潘雨远远的甩出去。
    哀章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远，脚下急去的流水推着她向崖边退去，眨眼间，她的身体已溶入瀑布，飞流而下。
    “芷儿——”
    小九挥枪搪开砍过来的刀，旋风一样飞身跃起，冲下瀑布。
    李元的余光瞟向倒在水里痛苦翻滚的哀章，弓弦已在空中划过一道光弧，三支箭嗖的飞出，钉入小九的脊背。
    小九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被瀑布吞没，卷入深潭。
    李元还没来得及露出命中猎物的喜悦，贺君逸的长剑就裹着愤怒与仇恨冲破重重防守，席卷而来。李元急忙扔了弓，抽出大刀招架。
    刀与剑击在一处，火星四溅。一错身，贺君逸腾空旋转，翻了回来。李元转身慢了半拍，眼见贺君逸的剑已到眼前，避不开了。他头脑顿时一片空白，本能的闭上眼。可他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这里。王莽才刚坐上皇位，半年都不到，他看得到自己的仕途会有多光明，比做暗人、做贺君尔光明不知多少倍，他不想就这样放弃。
    “大哥！不要！”
    一声绝望的悲呼，是藏在灵魂深处的卑贱一瞬间被激发，穿越了时光的阻隔。
    幽州街头，天寒地冻。一个乞丐蹑手蹑脚的靠近墙边打盹的另一个乞丐，抢了他怀里那个脏兮兮、硬邦邦的馒头拔腿就跑。那个乞丐一跃而起，疯了似的扑上去，薅住他的脖领，把他掀翻在地，膝盖顶住他的咽喉，举起铁锤一般的拳头就要打。
    “大哥！不要！”
    他闭紧了眼，卑贱的哀嚎。
    那个乞丐愣了愣，松开手，夺了馒头，起身走了。没两步，颈后就重重挨了一下，他眼前一黑，馒头却捏紧在手里，他上来抢时，才清醒过来，死命把住。
    “别打了，跟我回去，一人一碗肉，馒头随便吃，好不好？”
    两人停住手，眼里都露出贪婪的光。
    “我叫吴淳，今年十二岁，你呢？”
    “我叫李元，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哥！”
    “那怎么行？看上去你不比我小。”
    “你打得过我，就是我大哥！”
    剑光一晃，那少年时的思绪永远停在兄弟俩在爹面前结拜的一刻。剑刃变剑柄，抵在胸口。刀光随后一闪，在咽喉处划过一道凄美的弧。
    “以后君逸从商，君尔从军，好不好？”
    “爹，我想从军，报效国家，多威风！”
    “你性子太直，商人精明，你正好历练历练。”
    “爹，我觉得做商人很有趣，不如我和大哥一起从商吧！”
    “你已经狡猾得像只狐狸，要是做了八面玲珑的商人，岂不是连爹都要被你算计进去了？”
    “怎么会？爹，君尔不会算计自家亲人的。”
    “是吗？这一个多月，骗了你大哥多少个馒头？嗯？”
    “爹，那不是二弟骗走的，是我心甘情愿让给他的。”
    “真的吗？”
    少年脸一红，不再吭声。
    这一次，又被他骗了，只不过骗走的，不再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