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话没说完，疼痛就开始了。尽管他历经磨难，尽管他受尽折腾，可是还是忍不住这翻江倒海般的疼痛。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狠狠的抽打着，又像是被用力的揉捏，但不论是哪一种都让他真切的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疼痛。
  “啊！”他忍不住大叫出声，却还不肯求饶，咬住自己的嘴唇知道咬出血来，他忍住不要叫出来。倒在地上，他睁大眼睛，狠狠的说着：“我恨顾盼。”
  凌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笑一声：“你凭什么恨他？他比你好千万倍。”
  “但是他已经死了。”他的嘴角用力的扯出一抹讽刺的微笑。“不然你又为何执着于我？”
  “你！”凌熙把他扯起来，“贡药也没能让你变乖一点，看来还是不够。”
  他很想反驳，但是说不出话来，疼痛席卷整个身体，他只能尽量的如婴儿般蜷缩着身体。尽管这对疼痛的缓解没有任何的作用，但是这是一个人最无意识的自我保护的姿势，就像是婴儿渴望母体保护，几乎是本能的。他突然很想念自己的爹娘，尽管丝毫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样子。如果父母在天有灵，知道他受尽折磨，会不会心疼呢？会不会选择不要生下他？还有那个同胞的弟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楚辛所说，被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或许也已经在天上和父母团聚了吧？
  是不是只差他还在这里苟延残喘？是不是只有他还这么愚蠢的不肯放弃生命？是不是只有他这样执迷于凌熙的爱恋？曾经那么美好的感情在如今化作狰狞的恶魔，狞笑着，嘲笑他的自以为是。他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代替顾盼？他凭什么认为凌熙会爱上他？他凭什么要这样坚持受苦？
  疼痛依旧，他似乎在这个时候产生一种幻觉，他看见了那副棺材，看见了顾盼。顾盼指着棺材，对他笑：“这才是属于你的。”
  没错，那才是属于他的。可是他就是不肯承认，不肯服输。
  为什么他这样的愚蠢这样的顽固不化？为什么他宁可受尽折磨也不肯选择成为顾盼？为什么他在凌熙叫着顾盼的名字的时候会心如刀割？
  看似荒谬的问题，如果答案是爱，是不是就会合理了呢？
  但是现在，爱已然失去了效用，他们只会相互折磨，共同为着顾盼陪葬。
  不甘心！他睁开眼睛，不肯认输的看向凌熙。是他眼花了吗？为什么凌熙的表情是那么的痛苦？是因为心疼他吗？是不是也不想这样折磨他呢？不，不是这样。凌熙那悲伤的表情只是因为他披着顾盼的外表，只是因为顾盼而已。
  “什么时候，你能放弃顾盼？”他没想说这句话，但是还是问了。他不是顾盼，却一样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见到棺材也不会落泪，他就是不能放弃。
  “不会有那一天的。”凌熙看着他挣扎在痛苦的边缘，眼神似乎穿过了他。“即使死，我也不会放弃盼。”
  “你只是不想承认他就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才会这样执着于我是不是？”
  凌熙没有说话，只是起身离开。
  疼痛没有离开他，他依旧蜷在那里“享受”翻江倒海般的痛感。如凌熙所说，这种疼痛没有一时的缓解，没有一时的停歇。
  其实凌熙完全可以不用这样大费周折的折磨他，只要是凌熙绝情的一句话，就会比所有的药加起来更让他痛不欲生。
  “傻瓜。”他喃喃低语，是在说凌熙，还是在说自己？
  都是傻瓜。他，凌熙，还有楚辛，他们都被那个叫做顾盼的人折磨着，或许会折磨到死才算是解脱。凌熙和楚辛都疯了，却要拉着他一起疯下去。凭什么？
  本来这一切与他无关，却被硬拖着进入，被给予最深的打击。如果不曾爱上，是不是就不会悲伤？但是已经爱上了，无转寰。
  他没有疼上三天，凌熙走了之后就有人喂给他解药，终止了疼痛。有没有一种解药能救心的？
  当然没有。因为——
  爱上了，无转寰。
  三十一
  昨天只是开始，他清清楚楚的明白。接下来的几天，他依旧把凌熙给予他的贡药全部的喝下，没有任何的抗拒。因为凌熙已经疯了，根本就不会珍惜他的爱，或者说，根本就不会正视他的爱。
  “我的爱只会留给盼。”凌熙这句话说明了他的命运，只要不肯成为顾盼，那么所有的折磨都会持续。知道他肯成为的那一天。
  “我恨顾盼。”这是他唯一的话，却不是真的。实际上他恨的是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顾盼。
  他们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凌熙加诸在他身上的药越来越狠毒，每一种药都有一个诡谲而带着摧毁的名字，让人不寒而栗。每一次他都像是体验到了死亡似的昏厥，却每一次都会苏醒继续面对痛苦。这才是最让人痛苦的，明明已经痛不欲生，却死不了。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那个人，是陆晏。
  “你怎么来了？”梅若水躺在地上，对着陆晏勉强的一笑。饱受折磨的身体，即使没有药物的摧残，也动弹不得。“是来看我的吗？也好，过几天也许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我是来救你的。”陆晏的话说的很急，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一样，“我不能看着你被折磨死，今天王去视察军队，趁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
  梅若水的笑容变得更加深刻：“谢谢你，但是不用了。”他的心已经死在这里，就算身体能够逃离，又有什么用处？还会带累陆晏赔上一条性命。他凌熙为了报复可以放水淹了数十万百姓，不会轻饶了陆晏的，即使是他最得力的副将。这就是凌熙残忍的爱，梅若水比谁都了解。
  陆晏毫不理会他的拒绝，打开了门上的锁，用剑斩断了他身上的镣铐，抱起他就走。没人敢阻拦这个风羽国第一武将，似乎也没人真的想要阻拦他。每个人都听说了梅若水所经受的折磨，那种折磨连看守牢房的小兵们都不忍看下去，没人责怪他不是顾盼。
  “你会被凌熙杀掉的。”梅若水非常清楚凌熙的为人，知道如果他叛逃成功，陆晏一定难逃一死。可是他连动都动不了，更别提反抗了，他只是不断的重复：“他会杀了你，会杀了你的！”
  “我知道，但是我无法告诉自己在一旁袖手旁观。”陆晏的步伐，既稳健又坚定，“我没见过真正的顾盼，我见到的只有你对王毫无保留的爱，所以我当梅若水是朋友，而不是顾盼。”
  梅若水最最盼望的事情，那就是不被当成顾盼，尽管这来自陆晏，他也感到十分的喜悦。可是——“我也当你是朋友，但既为朋友，怎么能看你为我去送死？”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苦。”陆晏只有这一句话。
  “他会杀了你的。”梅若水也只有这一句话。
  “没错，我会杀了他。”身后，传来一个似乎来自地狱的声音，来自凌熙。“陆晏，把他放下，亮出你的剑。”陆晏一反常态的没有跟随去视察军队，这引起了凌熙的警觉，于是折回来，把他们逮了个正着。
  知道逃不了了，陆晏艰难的转身，声音里带着哀求：“王，你放过他吧！他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折磨他？”
  “这与你无关！”
  陆晏把梅若水放在一旁的石凳上，无所畏惧的，朝着凌熙一步步走近。
  “拔剑！”凌熙冷冷的命令。
  “王，陆晏听命于您，是您的下属，绝不会与您刀剑相向。您若想要属下的命，陆晏没有任何的怨言。但是只希望您能问问自己的心，为什么我们都会同情他，拼死也要帮助他。”陆晏的声音如同表情一样的坚定，“因为我们都看出他爱您，只有您看不到。他为什么甘愿忍受您加于他的一切折磨？为什么不想成为顾盼？您真的看不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爱你吗？”
  凌熙没有回答，拔剑，刺向陆晏。然而闻讯赶来的程楚天想都没想的挡在前面，让他不能不把剑收回。“你这是干什么？让开！”
  “你让开！”陆晏也拉他，但是被他反手搂在怀里。
  “凌大哥，你不能放弃自己的爱人，我也不会。”程楚天力大无穷的制住怀里一直在挣扎的陆晏，直视着凌熙和他手里的剑，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并且似乎在告诉凌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退却。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没以为你不敢，你的剑足以刺穿我们两个人，动手吧！”程楚天的声音带着不屑，“凌大哥，我曾经真心的崇拜你，把你当天一样的英雄。但今天我发现你不过是一个懦夫而已！”
  “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凌熙的眼神恶狠狠的。
  “你连最平常的爱都不敢面对，要我如何尊敬你？陆晏说的不对，你不是看不到这个人对你的爱，你根本就是不敢承认！”程楚天说完，又补了一句：“动手吧！”
  凌熙如何下的去手？眼前的这个是他唯一的兄弟，是多年的知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的朋友。可如今这一幕，让他如何取舍？他手中的剑的确可以要了他们的命，但是——
  梅若水只能在一旁焦急的看着，这一切因他而起。凌熙扔掉了手中的剑，抱起梅若水就走。到底还是无法下手，但亦是无法当作什么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