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的约定

在穆家后院，有一片很大的桃花林，此时虽已近落花时节，但树上树下的桃花瓣仍是惹悟然怜爱，再世为人的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对着这一地的桃花发呆。他正式剃度落发的日子定在六月初一，据无相大师说，那是个黄道吉日，所以，在这之前，他还得在这穆府生活两个来月，也算是对生养他的父母亲人，尽最后一份孝道。
    以前悟然发呆时，脑子一般都是空的，什么都不会想，只是思绪处于一种停滞状态，但是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每次发呆，他就再也不能保持以前的那份清心了。现在的他，经常会想起悟茗寺的师父师弟，脑海里也会时常浮现秦氏梨花带雨的面容和穆家众人欲言又止难以分舍的神情。
    这天，刚吃过早饭，悟然又像往常一样准备往后院走去，却不想刚一转身，就被穆为钦叫住了，“执儿，今天你上官家的两个表妹会过来，到时候你陪陪她们，你们从小经常一起玩的，以后这种机会就很难再有了，唉。”，穆为钦又是习惯性的长叹了一口气，自从穆少执确定出家以后，他的叹息声就一天多过一天了。
    悟然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仍是独自来了后院，在穆少执的记忆里，对上官家的两个小表妹有着很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姐姐上官锦儿。上官家的夫人是穆为钦的胞妹，上官家的姐妹花是一对双胞胎，姐姐叫上官锦儿，妹妹叫上官绣儿，姐妹俩虽然模样身段长得一样，可脾气秉性却是截然相反，姐姐知书达礼、温柔娴淑，妹妹机灵可人、娇俏顽皮。在穆少执的记忆中，对姐姐上官锦儿有种让悟然很陌生的感觉，让他也心存了一份疑惑，想要弄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让人既开心又伤感，既期待又抗拒。
    整整一个上午，悟然都在桃花树下揣摩着穆少执的心思，突然，一声银铃般的娇呼从他身后传来：“少执表哥，你在想什么啊，想得这么出神，我跟姐姐连着唤了你三声，都没有听到。”
    悟然蓦然转身，却惊见不远处的桃花树下站着两个娇俏的少女，面若桃花，灿似云锦，一个偏着头吃吃的笑着，另一个则掩嘴轻笑，眉眼间流露出的那份温柔和甜美，就像那一片片粉红的桃花花瓣，直入心菲，瞬间将悟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让他此时的眼中就只剩下那份淡淡的浅笑。难道这就是穆少执对上官锦儿的感觉？难怪会如此的奇妙！
    “嘻嘻，少执表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只看得到姐姐啊？我好歹也是个大美女呢？”一旁的上官绣儿笑得更欢了，从小她就喜欢欺负这个小表哥，每次看到他脸红的窘态，她就莫名的开心。
    果不其然，她的一句话，就让悟然和上官锦儿两个都涨红了脸，上官锦儿更是一脸娇羞的低下了头，看得悟然又是一阵心跳加速，此时的他也搞不清楚，自己这种种的表现，到底是穆少执的感觉，亦或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了。
    “呵呵，我也不逗你们了，舅父说午饭已备下了，让我们来叫你去饭堂呢。对了，今天还来了个贵客，是父亲带过来的，说是让你也一起见见。”上官绣儿大声的说着，说完也不管两人的反应，一把拉起姐姐就往前院走。
    三人到得饭堂的时候，酒席早就已经摆上桌了，主桌上只坐了三个人，穆为钦和妹夫上官啸，另外在他们的上座还坐了位紫冠白袍的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面如冠玉，唇角带笑，眉眼间隐隐含着一股威严和贵气。穆家的众位夫人则陪着穆为钦的胞妹穆玉如坐在侧席上。三人一进门，上官姐妹俩就径直坐到了母亲那边，一左一右将穆玉如夹在了中间。正当悟然还在犹豫要往哪里坐时，穆为钦开口了，“执儿，你过来坐这边。”
    悟然只得无奈的挪到了主桌，刚一坐下，上官啸就冲他哈哈大笑道，“执儿还是这般文弱，可一点都不像个男儿家呢。改明儿，你跟我好好的练练武，或许就不会这般弱不禁风了。”，上官家世代习武，上官啸作为上官一族当代掌权人，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英雄好汉，有着极好的声望和口碑。
    悟然只是懦懦的点着头，却不敢作声，穆为钦对着那白袍男子歉意的笑道：“让公子见笑了，这是犬子穆少执，从小体弱多病，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呵呵，令公子长得一表人才，俊比潘安，在下喜欢都来不及，又哪有见怪之理。”白袍男子也哈哈大笑起来，上官啸和穆为钦也小心的陪着笑，只有悟然一个人，对这些场面上的应酬，似乎很是不习惯。
    “在下还要在贵府叨扰几日，到时候，还请穆公子多关照啊。”白袍男子对着悟然微微一笑，轻声的说道，惹得悟然一阵手足无措，只是一个劲的望着自己的父亲。
    好不容易捱到一顿饭吃完，悟然才暗自的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告辞离开，却不想穆为钦又吩咐道：“执儿，宁公子初来乍到，你带他在府内四处转转，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悟然只得低声应允。
    “舅父，我们也要跟表哥一起。”上官绣儿大声的央求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死命的盯着穆为钦。
    “呵呵，你们年轻人喜欢一块儿玩，就一起去吧，只是绣儿，可不许太调皮啊。”上官啸望着一双女儿，笑着应道。
    “嘻嘻，我才不调皮呢。”上官绣儿对着父亲吐了吐舌头，就拉着上官锦儿一路欢欣的跟在了悟然两个后面。
    将三人带着在府里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桃林，悟然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上官绣儿见表哥不开口，又有生人在场，也不好意思多说话，上官锦儿向来话少，就更不会擅自开口了，到最后，还是那白袍男子首先打破了沉默。
    “呵呵，在下宁宸濠，还未请教两位小姐芳名？”，他对着两位姑娘轻轻一揖首。
    “咦，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上官绣儿反问道。
    “呃，想必三位已经知晓，我会在穆府小住一段时间，这期间我们肯定会时常碰面的，总不可能一直公子小姐的叫吧。”宁宸濠轻轻的笑了起来。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叫上官绣儿，这是我姐姐上官锦儿。”上官绣儿蹦蹦跳跳的回话。
    “噢，锦儿、绣儿，真是好名字。”宁宸濠哈哈大笑着赞道。
    “哼，谁准你这样叫了？不知羞！你到底是什么人？看我父亲他们对你毕恭毕敬的，应该来头不小吧。”上官绣儿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呵呵，哪有什么来头啊，在下只是因为祖上积德，有些小名声，众人抬举而已。”
    “呸，不想说就算了，我们还不稀罕知道呢。”上官绣儿小嘴一撅，将头偏到了一边，一旁的悟然和上官锦儿却是一直不曾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们一问一答，偶尔眼神会有一刹那的碰撞，胶着片刻后就立即转开，表面虽平静无常，内心却早已是思绪飞扬。
    “穆公子很是安静啊，不像是一般的公子哥儿。”宁宸濠对着悟然，突然说了一句。
    悟然微微一愣，旋即对着他微微弯腰揖礼道：“真是对不起，在下是出家人，不善言语。”
    “呃，穆公子是出家人，这，这怎么讲？”宁宸濠的声音微微有些扬高，话语中充满了惊诧。
    “哦，是我的话没有说清楚，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剃度出家了，就在觉明寺里为僧。”悟然的语气仍是淡淡的，赶紧把话圆了回来。但听在上官姐妹两个的耳朵里，却不异于晴天霹雳，连上官锦儿也是一脸的惊异和不可置信，悟然望着她那瞬间溢满双眼的哀伤，无奈的低下了头。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据在下所知，穆老爷就公子一根独苗，他不可能舍得放你去出家的。”宁宸濠心中的疑惑更甚。
    悟然淡淡的苦笑着回道：“我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师父说只有终身侍奉佛祖，才可能保得安康延寿。”
    “哼，这纯粹是一派胡言，我命由我不由天，怎么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交给佛祖？”宁宸濠的声音有些激动。
    悟然奇怪的看了看他，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只得轻声的说道：“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喜欢参禅诵经，那能让我心情平静，思维祥和。”，他说得理直气壮，却并不敢抬眼看一旁的上官锦儿，总觉得每多看一眼，心中的罪恶感就会加深一层，而他十八年来诚心向佛的心，也会多动摇一分。
    入夜，悟然正准备回房休息，却不想被一声很轻柔的“表哥”给叫住了，抬眼一看，却是上官绣儿，此时的她虽亦如锦儿般娴静，但悟然就是能一眼分清她们姐妹两个，无关乎任何外在的形象动作或是言语，而是一种感觉，一种让他至今没有想明白的感觉。
    “是绣儿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悟然对着这个可爱的小表妹微微的一笑，虽笑得淡然，对面的上官绣儿却是看得痴了，一时忘了言语。悟然只得假意咳嗽了一声，不解的问道：“呃，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上官绣儿猛然一醒，双颊菲红，低下头小声的说了句：“没什么不对的，你的脸很好，很好。”，须臾，又猛的抬起头，偏着头一脸奇怪的问道：“表哥，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是绣儿的？记得以前只要是我站在那儿静静的不说话，你总是会把我跟姐姐弄混淆的。”
    “啊！”，悟然倒是没有想到以前穆少执是会弄错姐妹两个的，脸微微一红，连忙掩饰道：“嗯，我也是猜的，你姐姐这么晚了，应该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噢！原来是这样。”上官绣儿一脸的释然，接着又低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你要是能把我当成是姐姐，那该多好啊！”。她的声音很轻，但悟然仍是听到了，心里微微一惊，却不知该如何回复，只得将头扭到一边，左右张望，假装没有听到。
    “表哥，你真的要出家吗？”上官绣儿在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幽幽的问道。
    悟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姐姐怎么办？”上官绣儿脱口问道，紧接着又小声的接了一句：“我又该怎么办？”。
    “嗯，上官家就只有你们这两颗明珠，姑丈和姑姑肯定会给你们安排一个最好的归宿的。”
    “可是，你明明知道姐姐喜欢你，而且你不是也一直偷偷的喜欢姐姐吗？你不要否认，我看得明明白白的，你是爱她的，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呵呵，孱弱之躯，何敢轻易言爱！”悟然自嘲的笑了笑，这是穆少执一直隐藏在心底的话，现在说了出来，悟然才明白，为何记忆中的他，会对上官锦儿既期待又抗拒了。
    “可是，你应该知道，姐姐并不在乎这些的，我们没有人会在乎这些啊！”上官绣儿仍有些不甘，她一直以为穆少执会娶上官锦儿，然后她也能央求父亲同意让她一并嫁过来，那是她半生的梦想，现在，却似水中月、云中花，让人可望而不可及了。
    悟然看着眼前双眼微微泛红的小表妹，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穆少执已经死了，现在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一个方外之人，你们还是忘了吧。”，他说的既是安慰的话，也是大大的实话，穆少执确实是已经死了。说完，他就抬步往房间走去，却不想刚走两步，就见走廊拐脚处，上官锦儿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泪珠儿流了一脸，也不去擦，只是静静的站着，咬着嘴唇，一双杏眼死死的盯着悟然。悟然一僵，不知道是要继续往前走，还是应该停步，良久，才又重重的叹息一声，头也不回的回了房，留下上官家的姐妹俩一个伤心一个绝望。
    往后的几天，几个年青人再在一起的时候，欢笑明显的变少了，连上官绣儿也一反常态，经常会出神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天的，宁宸濠虽不明白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只能尽量想些逗乐的点子，希望能借此缓和一下众人之间压抑的气氛，耐何三人都不买他的帐，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演，悟然和上官锦儿偶尔还会感激的冲他笑笑，而上官绣儿则选择直接的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