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的青梅四重奏

    体育馆里，灯光全暗了下来。
    唯有舞台中间的投影屏幕亮着，正在播放这十多天来，全校学生为准备津高祭而付出的汗水与努力。
    森见站在台下，仰头望着，作为在二楼那间活动室里待得最久的人之一，屏幕上数次出现她的面孔。
    有时独自一人坐在电脑前，有时跟组员们待在一起，更多时候，一扫而过的镜头里，只有她跟成濑在讨论着什么……
    她又望向屏幕下方，灯光全灭的阴暗处，他也仰着脑袋，望着上面见证了所有人的努力的视频。
    她的工作差不多已经结束，至少眼下没什么事，所以现在能站在台下看着，而他的忙碌还要持续三天。
    片刻后，视频播放结束，灯光也适时地亮起。
    在台下经久不绝的掌声中，继续发言的校长先生，再次感谢大家为这场盛典所流下的汗水，然后将舞台重新交还给组织起这场活动的人。
    执行委员长走到话筒前，左右环视，正式宣布一百五十周年津高祭，就此开始。
    “Oh——”
    在更加响亮的掌声与欢呼声里，成濑微微一躬，随后退回到后台。
    外面正在散场，津高祭的第一天，重点全在傍晚开始的花灯巡游，白天开祭式过后基本就没什么事了。
    ——这是对已经转变为参与者的大部分学生而言的，而对组织者来说，真正紧张忙碌的时候，才刚开始。
    “……接下来是巡游组，你们现在去确认每个班的情况。
    一是花灯的状况，能不能正常上路；
    二是参加巡游的学生的情况，有没有缺勤的。如有，负责的是什么职务，能否找人代替。
    有问题就协助解决，解决不了的就上报。记住，先解决问题，再找原因。”
    “是！”
    回到活动室，交待了接下来的任务，成濑无暇停留，也跟着下楼，来到教学楼后面制作花灯同时也是停放花灯的地方。
    所有花灯的制作在昨天就已经结束了，三个年级三十车巡游花灯，正在等待夜幕降临，以迎来自己唯一一次却足以成为永恒的亮相。
    巡游组的组员们正在确认各个班的情况，成濑一边走一边看着，在二年A班的大棚前停了下来。
    他是执行委员长，更是二年A班的执行委员。
    “没问题吧？”
    看着正在往巡游车架上装着的花灯，成濑询问先一步过来的森见。
    “出了点小意外……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什么意外？”
    她有些无奈，“刚才组装的时候，菅公的脑袋没固定住，掉下来了。”
    成濑顿时紧张起来，“没摔坏吧？”
    “没呢，你当是一年级做的破烂玩意儿吗。”
    森见示意他看向正在组装的花灯，“你自己看吧。”
    绕着花灯转了一圈，他尤其关注菅原道真的脑袋，好在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脑袋掉下来……这是什么不祥之兆吗。”他嘀咕了一声。
    “嗯，雷神发怒，然后就下雨什么的。”
    “别乌鸦嘴。”
    森见只是笑。
    电钻嗡嗡地响着，通过螺丝钉，将花灯底部的木结构与用来支撑的木架连接到一起。
    成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对森见说道：“这边交给你了，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嗯，我会照顾好我们的结晶的。”
    “……”
    他没理她，离开A班的大棚，路过C班又停留了一会儿。
    “我突然想到，春海一直待在执委会那边，对制作花灯这件事还是一窍不通呢。”
    “还真是……看来明年也只能继续去执委会帮忙了。”
    “继续当委员长吗？”尚子笑。
    “那太累了，还是去外部协调组吧，跟光一样打着调查拜访的名义去外面玩。”
    “光说自己一直都在认真工作哦。”
    “你问她有没有玩，她也不会否认的。”
    成濑说着，又看向海星，她也是C班花灯巡游队伍的一员，还是负责喊口号的人。
    “怎么了……”她也望过来。
    “没什么，好好准备吧。”成濑说道，“要喊一路呢，你可以先准备点润喉糖什么的。”
    海星一怔，尚子开口道：“我会帮海星准备的。”
    成濑点了下头，“我去别的地方了。”
    二年级过后是三年级，一路巡视到头，他又来到中庭，这边也正在准备着。
    几个人托起一面太鼓，往架子上放着，又敲打两下试了试音色。
    咚、咚！
    巡游之时，每个班的花灯后面都会跟上吹着横笛、敲着太鼓的乐队，乐师自然也由各班的学生组成。
    实际上，算上推着班级吉祥物开道的人、呼喊口号的气氛组、牵引花车的人以及跟在最后面的乐队，每个班基本都是全员参与——哪怕什么都不会，往气氛组塞就行了。
    而巡游开始后，他自己却不能待在二年A班的队伍里——学生会委托手工社特别打造的三座花灯，也需要人牵引，而他就是当头那辆花灯的“车夫”。
    “委员长！”
    旁边有人找了过来，“有个架子的横梁断了，太鼓放不住。”
    成濑眼一抬，没说什么，让他带自己过去。
    “这边！”
    来到那座断裂的太鼓架子面前，他拨了一下，木架上的红色绑带里立即掉下来一大片灰尘。
    “看来去年就断了。”
    成濑想了一下，“去借两根木头，再借几根钉子，在旁边重新钉个支架临时用一下吧，缠一圈红布就看不出来了。”
    “好的……呃，要去哪里借？”
    “这种东西不是随便去哪个班都能借到……”
    成濑顿了顿，给出更加明确的指示：“你去二年A班借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好的！”
    那人很快去借东西了。
    仓库里的太鼓正在陆续抬出来，这玩意儿有手就能敲，只要重复单调的节奏就行，因此也不需要多少练习，临巡游了才搬出来，一敲就掉灰。
    “练习的时候，顺便擦一下吧。”
    “好的，委员长。”
    而乐队里的横笛就比较需要技巧了，练习也是两个星期前就开始了，A班的几个吹笛手还是他挑选的。
    成濑转了一圈，又回到活动室，听陆续返回的巡游组组员的汇报。
    “一年A班的柴油发电机启动不了，已经联系供应商了。”
    “一年C班的发电机也坏了。”
    “一年E班组装花灯的时候，灯面不小心被捅破了，正在抓紧修复。”
    “一年F班有两个人请假。”
    “二年A班花灯的头掉了……”
    问题不少，尤其是一年级那边，成濑更在意处理的结果，问了几句，又让他们继续去盯着或者帮忙了。
    花灯才是今天巡游的重中之重，别的方面其实都可以临时调整，就比如刚才坏了的太鼓架子，实在修不好，甚至可以直接移除。
    之后的时间，他也没有乱跑，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基本就在活动室坐着。
    这是全校学生共同参与的活动，没有什么必须要他到场才能解决的问题，他老实待着，也省得其他执行委员有问题时找不到人。
    上午十一点多，森见也拖着身子回到了活动室。
    “没问题了？”
    “嗯。组装得很完美，音响、灯光都没问题，看着也不像是会散架的样子。”
    “就不能更肯定一点吗。”
    “好吧，就算地震了也不会散架。”
    森见摘了眼镜，在桌上趴了下来，有些疲倦的样子。
    “辛苦了。”
    她摘下眼镜，将脸埋在臂弯间，“你要是能下来帮帮我，我会更高兴一点。”
    成濑刚要说话，一名执行委员匆匆跑进活动室。
    “委员长，一年G班的花灯翻倒了，福泽谕吉的脑袋被踩扁了！”
    成濑大惊，跑到窗边看了几眼，又跟着那人一起下去了。
    “……”
    森见扭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又闭上模糊的双眼。
    “好吧。”
    太鼓声，喧哗声，还有隐约的笛声，不停地飘进二楼的活动室。
    她趴了一会儿，又来到窗边，只是看不见他。
    快到十二点时，他才回来。
    “解决了吗？”
    “差不多吧……好不容易把骨架修复了，福泽谕吉脸上还是有几个脚印，不过不凑近了看基本看不出来。只能庆幸灯面没被踩破了。”
    成濑说着，身体往后一靠，两眼往上抬着。
    “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下午六点开始巡游，早上九点就得开始准备了……”
    森见笑了笑，“辛苦了。”
    他望了她一眼，忽然问道：“你吃过了吗？”
    “还没有，在等你呢。”
    “那就吃吧。”
    因为今天很忙，几人也就没像平时那样一起吃饭。
    取出便当，成濑没有闲聊的心思，吃得很快，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问题就找上门来了。
    森见拖着椅子坐到他旁边，则要悠闲得多。
    “你还没见过我穿浴衣的样子吧。”
    “旅馆的浴衣算吗。”
    “你觉得呢。”她斜了他一眼，很快又露出笑容，“期待吗？”
    “嗯。”
    “真的？”
    “我要是说不，你大概又要说一堆没意义的话了。”
    “这种多余的话跟便当一起咽下去就行了。”
    成濑没说话，吃了口便当。
    森见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说得再多，都不如换上浴衣给他看。
    而等换上浴衣的那个时候，他就想躲也躲不了了。
    “尚子早上几点起来的，这种时候还有时间做这种精致的便当……给我吃块牛肉。”
    “是昨晚就准备好的。”
    先一步吃完便当，成濑收拾了一下，继续忙碌。
    森见一个人吃着也没什么意思，也三两口扒完了。
    下午的时间，成濑依然是在处理各种想得到和想不到的问题。
    一点、两点，会影响花灯巡游的问题，都优先得到了解决。
    “一年级全部完成。”
    “二年级确认完毕。”
    “三年级没有问题。”
    三点、四点，所有花灯都转移到了从教学楼到学校门口的通道上，依序排列着，继续调试灯光之类的问题。
    “灯亮不起来，是不是发电机又出问题了！”
    “先检查线路。”
    五点过半，成濑抽出时间，去更衣室换上了为今天而准备的深蓝色浴衣。
    再回到活动室，森见立即望了过来。
    “真朴素呢。”
    她也已经换上了自己的浴衣，同样是深色系，无非上面的花纹比他稍微绚丽一些。
    “太花哨的话，不够稳重。”
    “你也会在意这个吗。”
    “这是学校方面的建议。”
    “管得真多。”
    没有多少闲聊的时间，巡游即将开始，成濑来到楼下，各班学生已经在各自的花灯附近聚集起来。
    五点四十五分，成濑按计划发出指令：
    “列队，准备出发。”
    分散在通道沿途的执行委员们，立即挥动手里的旗帜，收到信号，花灯巡游的队伍也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排列。
    一边巡视，一边整顿队伍，他从队伍末尾走到队伍的起点，又从另一边往回走，如此两趟，他才匆匆重新回到校门口，钻到最前面那辆花灯的车架里。
    花车上，巨大的字幅表明了这支巡游队伍的性质。
    【祝：津高祭创立百五十年！】
    有两个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其中一人是森见，而另一人……
    “尚子？”
    成濑难掩自己的惊讶，“你怎么过来了，学生会长呢？”
    按照之前的安排，拉着领头花灯的三个人，应该是学生会长、执行委员长还有一个凑数的俊男或美女才对。
    第三个人选，成濑本打算让泷川光来，而她则将这个机会让给了森见。
    他不知道两人之间有怎样的交流，不过就算她突然反悔，他也不会觉得意外，只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尚子替换了学生会长。
    “吉冈学姐换到后面那辆车上了。”尚子说道。
    此时学校门口已经围满了人，长枪短炮各种摄影器材也对准了站在最前面的他们，成濑不动声色地问道：“原因呢？”
    “我想跟春海一起，所以跟她换了。”尚子微笑道，“学姐也很给我面子呢，很快就答应了。”
    学生会长居然愿意放弃这种出风头的机会……
    “原来如此。”
    成濑心里觉得意外，脸上并未表露，又望了眼站在另一边的森见。
    从他过来到现在，她什么话也没说。
    她大概跟他一样意外，成濑心想，很快又排除杂念，专心迎接即将开始的花灯巡游。
    晚上六点整，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一个中年人一声呼喝，两名高举着【青森县立津前高等学校】灯笼的学生迈步开道，巡游正式开始了。
    成濑握住车把，尚子和森见也跟着将手搭上，三人拖着第一辆车，在学校门口接连不断的闪光灯里，迈出了第一步。
    花灯中空，因此体积虽然庞大，重量却很轻，份量基本都来自底下那两台供电的柴油发电机，成濑紧握着车把，说道：“我来拖着车就行。”
    “难道我们要把手放下吗。”森见终于开口。
    “我的意思是不需要用力。”
    “没关系的。”尚子也开口了，“我拉得动。”
    “要走两个小时呢，还不能走得太快……走这么久，感觉都能拖着花灯回到青柳了。”
    尚子笑了笑。
    咚、咚！
    走出校门，太鼓声跟着响起，节奏感十足。
    成濑吸了口气，目光扫过两边围观的人，尽可能地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咔嚓咔嚓……
    到处都传来拍照的声音。
    他望向前方，真正负责在前方开道的，其实还是青森县警的警车。
    后方忽然传来掌声。
    成濑看不见，却清楚地记得巡游的每一项安排。
    现在应该是跟着花灯出来的校长一行，在校门处鞠躬致意……
    而在他们之后，就是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各个班的花灯。
    后面传来的鼓声越来越杂，也越来越响，不过也无法完全盖住路边的呼唤。
    “一叶！”
    成濑循声望去，森见夫妇在路边对他们挥着手，而泷川光的父母和海星的爸爸也都在旁边。
    森见却没什么反应。
    他看了一眼，她显然是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可能是太紧张了……
    成濑碰了下她的胳膊。
    “一叶！”
    她回过神，也立即注意到了路边的父母，对他们挥了挥手，接着又吐出一口气。
    他看了她一眼，“紧张了吗。”
    “嗯，没想到走在最前面是这种感觉，吓到我了。”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旁边却没有回应。扭头望去，他正按着尚子握在车把上的手。
    “尚子紧张吗。”
    “有春海在我就不紧张。”
    “……”
    到底有父母在看着，而且道路两边也都是拍摄的镜头，森见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虽然她也想这么说……
    “阿姨现在说不定也在看直播呢。”
    “或许吧。”
    成濑望着前方，又抬眼看了看天空，只听到航拍的直升机的声响，却没看见直升机在哪儿。
    他能看见的只有左右和前方。
    这是他这十多天来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却也是最放松的时刻。
    他什么也不用管，只要拖着身后的花灯一直往前就行了，甚至方向都是前面开道的警车决定的。
    他忽然有些理解泷川光这段时间的心情了。
    虽然他的放松只有这两个小时。
    他决定先享受这个时刻。
    “真开心啊。”
    “嗯哼。”
    “是呢。”
    大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