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

47 喜剑暗舞


47. 梨花柳絮
    “……四月初八,舒府老福晋寿诞,你陪额娘去吧。想来自芙蓉出阁以后,陪伴我左右的就只有请安的媳妇儿,没有撒娇的女儿啦。你也是我的女孩儿呢,牡丹,如今你长大了,人变得开朗,又难得这两年长住京里,就多陪陪额娘……”
    牡丹发现自己只能点头,就像春风拂过柳梢儿只能挥手。
    然后她的世界里就添上了一个舒府……四月初八之后是四月十六,五月初十之后是五月十三……
    今儿是六月初五,又是一个生日会,是蔚畅夫人的生日。牡丹与这个温文至极的小妇人拢共没说过几句话,就连此刻,她坐在这个女人的小聚会上,坐她旁边絮絮说话的也不是她,而是恩古伦福晋,可她依然被请了来。名副其实的女人家宴,在座的是婆婆与儿媳,是妯娌,大小夫人嫡侧福晋,是姊妹,是表姊妹堂姊妹,唯有她是个不相干的客,是“福王的小格格”,是“牡丹妹妹”,或者使劲儿叙的话她也可不算个不相干的?比如她可以是“蔚长表了两表的表姐(雪凝)夫家的小姑子”……
    “牡丹,尝尝这冰拜的西瓜。”恩古伦福晋亲手从大丫鬟端起的盘子上拈起一页递她。
    “哎。”牡丹赶忙接过。
    “唷,我的儿,手怎么摸着有点儿烫?”
    “没事儿的,”牡丹笑答,“我就这体质,冬天手脚冰凉,暖不过来,夏天就烧得慌,大约是今儿天热的缘故。”
    “是呢,说起来我就是这样……”一个帕子不离手的小妇人接话,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话题便是体质与天气的关系,直到一位晚到了的贵妇的出现……
    就是这样。她按理说是个不相干的,可是因为嫡福晋的关切,老祖宗的喜欢,她这位“小娇客”在舒府不仅出现的理所当然,而且众人的视线三飘两飘就飘到她身上来。而这一局面的形成,不过两个月的光景。
    “谁?是谁薨了?宝贵家的,你再说一遍,是谁没了?”在这懒洋洋的天气里睡过去多时的老祖宗醒过来,一迭的大声问,贴身丫鬟赶紧扶的扶,整理靠垫的整理靠垫。
    “是康亲王,老祖宗,昨儿夜里薨了。”那个媳妇赶紧起身答道。
    老太太愣了下,随即摇头笑叹:“老东西,终于舍得走了么……”,沉思顷刻,然后咯咯的笑起来,湖边的众女人还在反应着,她一眨眼看见牡丹,高兴的招手道:“来,来,牡丹丫头你坐我身边来,你不是喜欢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故事吗,我来给你讲讲这个椿泰,一个顶憨傻顶有趣的人,你肯定会喜欢他,顶憨傻顶有趣的……”
    恩古伦福晋拍拍她手,牡丹起身过去亭里。这个老祖宗老让她想起童话故事,一个很顽皮很出线很慈祥又很诡异的……巫婆。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并两三个丫环沿着湖堤过来。
    “你躲哪儿去啦?”老祖宗眯眼问她。
    “我呀,”小大嫂雪凝软气童声的道,“我被您的心肝宝贝绊住了,他差了我来问他的牡丹妹妹是否得空到长风楼去一趟,说是有个什么什么要给他的牡丹妹妹看,说若是他的牡丹妹妹……”
    “听听这小蹄子的一张嘴!”老福晋喷笑,众人早在她说时就笑成一团:
    “得空的,必定得空的,是吧,老祖宗?”
    “他自己怎么不来?大嫂生辰,他也该过来道个喜才对。”这是恩古伦福晋在问。
    “不耐烦我们这堆丑女人呗。”
    “怕我们臊他呢……”
    直让牡丹听得耳晕。
    “你去吧,丫头。”忽听得老福晋的声音,抬头望去,却是有些儿逆光,看不清老太太神情,只觉一双绿幽幽的深邃的眼睛……
    瞧她的形容!走得远了,牡丹突的一笑,真把这老祖宗当成千年老妖怪了。女人们的笑声在身后隐约飘来,两个舒府的丫鬟并小霜伴着她,牡丹觉得脑袋轰轰的有些乱。走过湖堤,再穿过修剪讲究的府中小园林,就到了蔚长居住的长风楼。说实话舒府的风貌要比福王府来得优雅,就比如这长风楼,每次站在园中这小小一湾荷塘边上,她都不自禁的展开一个舒心畅意的微笑。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最富贵安闲的,不是金银珠玉,不是酒池肉林,而是这样一种心境,这样一湾空气。悠悠箫声忽起,飞扬的,欢欣的,闲雅少年的乐音,蔚长必是看见她了。十三的箫是另外一种……就这样想到胤祥,很自然的。
    “霜儿,十三爷的信呢?”
    小霜一愣,随即摸出信笺递上。小吉子来时,正碰上她们出门。牡丹在塘边石凳上坐下来,展开信笺再读一遍,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就是些日常琐事,还有昨夜独饮的几盏酒,以及饮酒时的一点心境。不知什么时候,见面少了,书信多了……其实也好。文字间,她更深切的感触到胤祥细腻的一面,似乎更能触摸到他心境的纤丝震荡、忧虑、变化,尤其在他愈变愈深沉的时候,这是好事。而她,也能将一些日常对话间不容易诉诸口的心意和想法,藉着文字委婉传递给他……
    “牡丹,”一袭青石衣衫,典型蔚长式的明快笑容,“迟迟不见你进屋,原来是这里看信呢。我知道你喜欢这荷塘,可好歹也跟我这主人小小小小的打个招呼啊。”
    丫头们笑,牡丹也笑。如果说蔚长难得一见的好容貌是这方院落优雅非常的景致,那么他的明快性格明快笑容,就是这塘边幽甜润泽舒爽的空气了,很舒服的。“对不住,顾着看信,一时就把你给忘了。”
    “谁的信?”
    “十三贝勒的。”牡丹道。
    蔚长拿清月般的眼睛看她,牡丹微笑的回视。
    “咳……”,蔚长脸颊闪过一抹红,想了想,又明快笑道:“嗨,我们就这塘边坐着好了,让妹妹尝尝我新弄到的绝顶仙品铁观音。彩袖!”
    “仙品?”牡丹问。
    “少爷!”同时却走来另一个丫鬟急急禀道:“廉郡王府派人来接牡丹格格,说有急事。”
    牡丹看时,果然是宝澜院里的喜光。喜光面容是一贯的温和庄重,向她行礼道:“如果可以,请格格即刻动身,福晋很着急。”
    牡丹疑惑的跟蔚长对视一眼,想了想,站起身:“看来我们只好改日聊了。我们到哪儿了?该到山东了吧?这回看我们的观感同不同。”
    “是。”蔚长跟着起身,笑道:“我送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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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以为是怎样?他当时的表情……站在一株雪白花树的牡丹不得不一再想起。
    就是那么的巧。蔚长不但送她出门,还坚持随着她的轿子走一段,而正当他们俩隔着轿帘闲聊的当儿,就看见胤禛胤祥哥儿俩双双骑马而来。牡丹没有忽略他俩那瞬间的表情,尽管后来他们如常下马来如常笑着问起她这是要去哪里……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一个爽朗的声音倏然响起。牡丹看时,见十四一行人踱进院里来。十四着一身浅绿的便装,很春天的笑道:“牡丹,你往这树下一站,我才了解了这两句诗的意境。嗯,八哥?最闲最雅的意境。”
    胤禩但只微笑,没有接话。牡丹也没接话,瞅着宝澜嗔道:“说有急事,巴巴儿的把我弄了来,结果呢?就把我晾在这儿。你倒说说看,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宝澜笑,上前挽住她,“臭丫头!你一早知道的。不说是急事你能立时来么?他们肯放你走么?”
    “就这么着?!”牡丹恨声道,“就这么着让我错过了一壶绝顶仙品铁观音。”
    没等宝澜回话,十四抢先道:“不就是铁观音吗,咱们也有的!是吧,八哥?不对,是九哥,记得你说今日得了好茶,是铁观音不是?那就拿来尝尝吧,咱们的牡丹格格喜欢,你难道还会舍不得?”
    “怎么会?”九阿哥照例微笑,看了八哥一眼,就转身吩咐随从回府取茶。
    老十却不理这些茶啊水啊的,皱眉看牡丹半晌,终于问道:“你整日泡在舒家做什么?难道你不明白他们要什么吗?”
    “他们要什么?”牡丹问他。
    老十瞪着她,顿时词结,转去看八哥,却发现八哥只是看着牡丹,并不说话。
    “你真的不明白舒家的心思吗?”
    后来,当他们坐在宝澜园中的玉兰树下喝茶,宝澜背了人一旁问她。
    “你说呢?”牡丹斜眼回视过去。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愿意?”宝澜抬高声音。
    “你说呢?”牡丹又翻白眼,瞥了眼几步之遥处踱步谈话此时却看向她们这边的胤禩几个,放低声音道:“怎么可能呢,在我眼里蔚长还是个孩子。”
    “是么,可是整个北京城都知道你们两府要结亲了。”宝澜道。
    “谁说的?!”牡丹惊跳。
    “你自个儿去街上听听去!”这回换宝澜白眼看她,见她脸色真变了,才缓了语气拍她的手道:“我说得是有些夸张,但是这几月来,你们两府的亲热劲儿可是人人都看得见的……今儿我又听人说起这桩‘眼瞧着就到的喜事’,就真觉得该问问你了。我说,你既是不愿意,那这局面算怎么一档子事儿啊?瞧我找人都找到舒府去了。”
    牡丹也很困扰,眉头轻颦道:“可我寻不到说不的机会啊。”她哪会觉不出舒府的心意?她一早就在等一个时机表明她的意思。可是相对舒府女眷们明朗不隐讳的打趣,福王府的气氛可就暧昧多了。阿玛没有任何的明示暗示。额娘和嫂嫂们但只找着机会带她到舒府去,却是纯做客的姿态,言语间也没有额外的试探。还有两个哥哥,比如前日在他们的春蛙秋蝉聚会上,唐川玩笑间影射这桩婚事,而还没待她有所反应,哥哥们倒比她先一步斥责他的信口开河,要他“没有的事儿别乱说”。说实话,牡丹的感觉像是陷在一个棉花阵里,明明觉是有什么硌着,却四处都软绵绵的,无从着力。
    “什么意思?”宝澜问。
    “你说整个北京城都知道我们两府要结亲,可家里面却像个根本没这回事。甭说当我的面儿提了,连我院里的人暗地里去打探都探不出动静儿。”小紫,脑袋上两根天线兴奋的直直的竖起的小紫,都听不到相关的议论。但凡能听到任何“流言”,她就能借机冲到阿玛面前抗议兼着表决心了。
    “会有这事儿?”宝澜也觉疑惑。
    “所以啊,我总不能自己莫名跳起来说,‘我不同意!我不要嫁给蔚长!’”牡丹拈起石桌上落的一抹花瓣,边想边道:“我想阿玛可能没这意思,或者还没拿定主意。不管怎么样,这事儿最后总得问过我的意思吧,到时我再说也不迟。”
    “也不迟?!”宝澜本来在攒眉沉思,听了这话不禁杏眼圆睁道:“我的格格,谁说这事要问过了你会定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这样让你跟舒小公子先认识,又放那么多时间让你们相处和互相了解,我瞧福王爷已经是很疼你了。现在你们既是瞧着相处愉快,站在一起又璧人儿一般,说不准就在我们喝茶这当儿日子已经定下来了!”
    随着宝澜的话音,哗啦啦一阵风从树间穿过,左侧的樱桃树花瓣洒洒的飘落。牡丹却再没心思欣赏这美景,颇有点儿目瞪口呆的看着宝澜。是啊,她怎么就知道阿玛肯定会先问过了她呢?
    “因为比起旁人,”宝澜的视线似乎往旁侧一瞥,然后耷眼呷了口茶轻道:“这个蔚长实在是最适合的人选——如果我是你阿玛,也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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