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

56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二)
    “丫头!丫头——”
    牡丹大门口一回头,顿觉好笑。只见庞大的福王爷踉跄的呼号着追来,秦六跑得都喘起来。
    “丫头你……这就走了?”
    “啊。阿玛有事儿?”
    “没事……”
    “……那我去了。”一只脚跨出门槛儿,衣角却被轻轻拽住。
    “丫头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演的哪一出?喜光尽管常来,对着这阵仗也是不摸头脑。王爷这是怎么的?牡丹格格去他们八王府做寿,怎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不,确切的说,是跟痴心怨妇送男人出门似的?不过喜光性子向来稳帖,所以面上纹丝不动,只见牡丹格格略侧身回眸笑答:
    “闹一闹就回来了,不会太晚的。”
    “啊,嗯,丫头,你昨晚为何突然问起你额娘?”
    这才是想问的吧。牡丹还是半侧着身,默了下,便笑答:“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知道我跟额娘像不像。”
    “啊,哦。”
    “阿玛?”
    “啊?”
    “今儿我多大了?”
    “你多大了?咳,你今日生辰,你说你,你说你多大了……”大脑袋不知所措左转右转……秦六翻个白眼,压声提示:“十八。”
    “十八!丫头你今天十八啦!”又不信的转头对着那伶俐的小子嘀咕:“十八?有十八吗?真的已经十八了?”
    牡丹笑了笑,扶着小霜的手趁此出门去了。
    过午的时光,微暖还醺,空气里都是花香。她呢,两世的她呢,就出生在这么一个春花欲飞扬的时节。她怎么就跟牡丹是一样的生辰八字,两个母亲,两份家的爱,相隔着三百年,怎么就牵扯到了一起?看这普通一世界,花香仿佛寸寸年年一般的简单,可那之后的呢,天外的天,地外的地,谁能解释得清?嘘……风一过扑面的水气,牡丹走神之际着实吸上一口,胸臆间一凉战,回神望了一眼湖面就笑。想来孔子确是天赋的聪明,或说,狡猾?两千多年前他就挥手决定了:神鬼之事,不谈它。一面笑,也没停了摇摇摆摆的走,后面她牡丹阁的一票,小霜小紫外加秦十,也就摇摇摆摆的跟,他们的前面后面,八王府那群殷勤引路的伴护的,也习惯了似的走得不疾不徐,只有年轻心气儿浅的丫头悄悄笑着互相咬两句耳朵……
    娇黄的衣料,又恍惚的嫩绿的一层。走得近了瞧,果见是绣出的效果,满身嫩绿的缠枝,笑笑嚷嚷的清脆,有只黄鹂儿枝间探头一唱,人一瞧便跟着笑了……这么一件衣裳,不知得花多少功夫,连宝澜都不禁叹服。她站在树下看牡丹,眼光是女人看女人的。看牡丹步下曲桥,明明是一身娇滴滴的小女孩颜色,漫步间曲线婉转,女人便都要叹气了。这一年来,牡丹的身段是眼见的一天一天绽放着。
    “你是怎么的?说好了的,到最后竟是让我一屋客人苦等你这寿星!”她横眉挑礼儿。
    “我阿玛么……还有我哥哥嫂嫂他们,一个都不饶我。你瞧给我闹得,”牡丹指着额间一朵被强画上的牡丹花,“不就十八了吗我,一个一个竟跟都疯魔了似的。”
    “咳,”瞧着她脸上,宝澜也忍不住笑,“谁画的呀这是?”
    “我二哥!”牡丹恨道,“不过他说是唐川出的点子……”一边埋怨着,一边随着走,远远儿就听见满院的欢歌笑语,一把抓了宝澜的衣袖,“这么多人哪?对了,还没问你今儿怎么在这儿?这院弄好啦?”
    “基本好了。”已经临了橡木矮们,喜光和春芍紧走两步去持门开着,宝澜反手拉了牡丹的手,笑道:“衣沾着你的好日子今儿就用起来了。”
    牡丹眨眼,看时只觉满园芳菲,一树粉紫的玉兰还没待称赞,十步之外又惊见一大丛油绿茁壮的芭蕉……芭蕉叶后的窗子一闪,眨眼工夫,老十身影已经腾腾到了眼前,敏捷得跟那圆胖的身形不相称。牡丹跟着他咧嘴笑,却见他傻了一般望着她额上……
    拿袖子在他眼前挥两下,牡丹跟宝澜手牵着手,毫不犹豫的撇了他。转过芭蕉丛,脚步却不预防的停滞——
    阶旁廊下,开得艳艳的好一丛牡丹。
    抬头,八阿哥一身的玉白,正一步步迎下台阶来。牡丹先已觉得不对,待看清他瘦削的脸型不觉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宝澜, 又转回细看他:“你是病了么?”
    胤禩但笑,还是宝澜轻声解释:“病了好一阵子了,昨儿才刚见好。”她感谢今天这个日子的,真的。药石如何,心气儿才最是重要。他心气儿那么高的人,最怕的便是灰心,意志但凡有一隙儿被心灰意懒袭占了,每次都是病来如山倒。别人不知,她最是省得,吓得终日惶惶,却不晓得如何慰贴。幸而张眼望着了这个日子,才眼见那个病下去的人拼命聚起了精神。
    牡丹感到宝澜的暗里一声叹息,却猜不透缘由,忽的想起胤祥提到春上八哥的母亲良妃病了的事……想着那个传说中的女人,被他们夫妇俩带着穿越满园宾客的时候,就悄悄走了神,直到老十嗤的一声笑,牡丹才定睛看过去。
    那时众人还四散着等开宴。因着今日也是开园的意思,除了主人卧房位置,厅堂园廊,各处都有人三两的聊着,或有饿了的闲了的,便把着石桌案几上一壶壶的开胃果子酒和一碟碟的小菜忙乎。牡丹正拈了枚果子放嘴里嚼,便听老十很响的一声嗤笑。看过去,见他正不错眼的盯着刚打她身边走开的喜棠格格。
    “笑什么呢你在那儿?指来瞧瞧。”牡丹瞧他铜铃大眼瞪着嘴不断往上咧,忍不住纳闷。
    不问不要紧,她一问老十越发的笑,“你瞧她们……你瞧她,她……”指一圈,指定喜棠格格那圆乎乎的背影,“你瞧着不别扭么?”
    牡丹也觉着别扭来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姑娘嘛,原就跟她不是一弦……
    “她们学你哪,学你慢条斯理那劲儿……哈哈……”老十见喜棠胖乎乎的慢扭得还可以,迎上来的小姐妹本是麻利利儿的走着,却腾的拧自己一把,接着就——步履蹒跚起来,他再也忍不住狂笑得打跌。笑声引得老九都过来,看他笑半晌,也忍不住跟着笑——那等笑别人东施效颦的得意样子,倒仿佛那“西施”是他家的……瞧了一眼牡丹,拖着他胖滚滚的身躯走了。
    他哥儿俩迈出花厅门槛儿去,一群丫头迈了门槛进来。为首的春芍径自过来牡丹斜倚的桌旁,笑道:“格格饿了吧?这就开宴了。”
    她说话时,厅里廊外已经充满小丫头们忙碌而轻巧的身姿,撤下小几,端走果子酒,安桌子,排坐序,摆餐具,牡丹瞧着她们忙活,随口笑答:“不饿,但是馋了!”
    春芍不解,牡丹喜滋滋的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今儿你们王爷要拿什么茶‘惊吓’我啊,春芍?还有酒,他今年哪儿得来的?多少年的?”她压低一点儿声音,“说实话,我从昨晚就琢磨这事儿呢......”
    一个正小心翼翼摆餐具的丫头“噗嗤”笑出声来,被春芍瞧一眼,赶忙低头忍笑。牡丹也不在意,只听春芍一如去年道:“格格且忍忍,春芍可不敢拂了王爷福晋的兴头。”
    “唉,一个字都没添呢,真是。”牡丹轻叹,一边心思还围着将要出现的每年都让她惊艳的美酒佳茗打转(她不得不说,宝澜夫妇俩真的很破费啊,呵呵),一边打量正仔细检视宴席布置的春芍那永远稳重的装束。永远稳重,永远妥帖,中规中矩而让人舒服的,春芍是最让她想到红楼里袭人的。
    看了看,看不见宝澜,转头回来却见春芍的视线正放在她脸上。怎么说呢?那是很袭人的目光,很姐姐式的,如她经常的那般,喜欢的爱护的,但是牡丹确定,这次里头有一闪而过的什么,有点复杂的......
    牡丹好奇她在想什么,但见她立刻别开了视线去,便只问:“你们福晋呢?可去了好一会儿了。”
    春芍先直觉答说:“福晋跟王爷说话呢。”瞧了牡丹下,走到门边看了看,转头笑道:“喏,福晋在那边,格格。”
    牡丹起身踱到门边,看去,见廊上已安置了两席桌椅,宾客四散在园里,只有宝澜和胤禩夫妇两人立在廊上轻声交谈。宝澜微仰着头,八阿哥俯看她,美丽的侧影。牡丹轻笑一下,一只脚跨出门槛,正要过去,却在下一刻察觉他们交谈的身影定格,看见,宝澜沉默的眼睛,八阿哥沉默的嘴角,漆红的廊柱拖了斜阳的影子在他们身上。
    也不像吵架的样子。有什么事吗?
    这时九十两兄弟跟着喜雨过来,说了句什么“到了”,八阿哥便随他们去了。牡丹见宝澜在原地仍伫立片刻,然后转眼看见了她。沉默的眼睛不变,牡丹恍然间觉得宝澜从未这么深刻的注视过她。宝澜转瞬就笑着走过来,一贯的走路带风,裙摆摇荡,腰身款款,雀蓝的旗装衬得坚定的乌眸宝石一般,光与影的变幻间,牡丹只觉惊艳。
    怪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筵间。牡丹被一点不知名的什么抓着,不自觉总是要去看宝澜,看她闪亮的眼睛,看她绽放的红唇,看她那惊人的美艳。所以他们这一桌的画面就常常变成这样:牡丹寿星盯着她右侧的女主人看,这时她左侧的男主人便盯着她看。看着看着,闲闲夹菜的老九都不再能保持他事不关己的风格,看着他的八哥两秒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一筷子鱼还悬在半空。将鱼搁在眼前的碟子里,也搁了筷子,低头笑。
    “咦,怎么我刚讲一半九弟就笑了?”宝澜惊奇的声音。
    老九抬头,见八嫂瞪着他,牡丹转头也看向他,“我,咳,我是被八嫂的兴致感染,还没听完,先就投入了,哈......”
    老十瞧着身边的九哥,眉头近乎要打结。如果今儿这不算怪异,那他真不知道什么叫怪异了。八嫂少见的兴致高昂,八哥不说话,牡丹哪,这是给她庆生的场子,她却怎么瞧怎么都心不在焉的。现在可好,九哥居然结巴上了!这是怎么的这是?都想什么呢都?
    他不明白,坐老九另一边的五阿哥就更不明白了。怎么八弟家的讲笑话讲到一半不大笑的九弟就笑了,问他为什么笑他回答了,怎么十弟就开始恶狠狠的瞪他?这是演的一出什么戏这是?他刚刚漏听了一段还是怎的?五阿哥不解的看向他的五福晋,五福晋也不解,先看老十,又看老九。
    “十弟你瞪着我做什么?”老九也疑惑。
    “我......”老十无语,见牡丹向他看过来,黑朦的眸子同其他人一起迷惑的瞧着他,急喘两口气,他“哼”的一声,端起桌上的酒杯就灌下去,然后惊天动地——全呛了出来。
    酒水口水满满的喷满桌。
    满桌呆掉。
    “老十!!!”宝澜首先怒喝。
    牡丹慢半拍,听了宝澜的怒喝才醒悟,探身一把抓过酒壶护住,“我的酒!”也怒斥:“你,不准你再喝我的酒!”
    满桌又齐齐的顿住,齐齐看向牡丹。
    八阿哥是第一个撑不住的,额头抵着掌心,侧眼看着发怒的猫一样的牡丹,他低低的笑起来。低沉的自胸臆间发出的笑声醇得像酒,引得牡丹转头来看他,看见他——清楚无二的愉悦宠爱的目光。
    “这丫头......”五福晋虽然没领会酒怎么突然成了牡丹的,但牡丹怒的样子着实让她发笑。
    那边老九一脸厌恶的弹拂袖子,老十呢也不知给吓得还是怎的,脸红脖子粗的只傻瞪着眼,这边牡丹还保持着圈护酒壶的姿势,宝澜瞧着这一摊乱,不知是笑是怒,向身后侍立的丫头道:“还愣着做什么?桌上的东西都撤了,全部换新的!”
    兵荒马乱,一阵闹腾。厅外的桌子打听,厅里的人则没有不笑的,都看他们这一桌热闹。作为一个生日宴,这么搅搅其实也不坏,所以宝澜虽然假作发怒,提着的兴致却一点也没被压下来。再者说,今儿来的除了几个极亲近的官员,其余都是他们几个府的人,不妨碍。一边琢磨着下一步,她一边看向牡丹。
    牡丹东看西看,仍旧不见两个丫头的身影。主要是缺不得霜儿,秦十一个人是顶不住的待会儿。女人们都相似,衣服华贵,帕子捂着嘴,巧笑嘤嘤,估计都在为稍后回府有的讲兴奋着,喜棠和她小姊妹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铁定是在取笑她们“十叔”了。一圈看过,牡丹只在邻桌的那展道士袍上多看两眼。回头见老十仍旧傻傻的,虎虎的大眼让人发笑,嘴唇一抿道:“看什么看?既闲着没事,就把礼物拿来吧!”
    “礼物?”自牡丹一发怒,老十就被她额上跳舞的花儿迷住了。眼看那悠闲的花儿随着牡丹的怒斥很有生气的跳起舞来,跳得牡丹......很不一样的样子,跳得他.....三魂六魄都被摄走了。
    “啊,”牡丹说,“你没有礼物给我?”
    “当然有!”老十跳起来,蓦然兴奋的样子,几个大步跨到花厅的门口去拍手。
    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啪!!!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已经捂住嘴开始忍笑了。
    全厅极静,牡丹和宝澜对视一眼,看老九,老九没什么表情,只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门口的老十终于撸起袖子大吼:
    “该死的混球,你还不给爷滚出来!”爷我计划这完美的一刻计划了多少天啊?该死的,“你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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