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

58 谁的牡丹


58.谁的牡丹
    牡丹生日就这样过去了。结尾的却不是贾道士。
    闹腾了一日,还喝多了酒,却不料到最后她是一夜不能睡!
    她简直就无法坐下来,整夜就在屋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心里是恼怒,是气恨,说不清的什么滋味。到最后她呆呆的看着窗纸染白,身体困乏至极了,眼前却仍旧是花园里宝澜胤禩那夫妇俩的身影。
    那夫妇俩……呵,牡丹突然笑一声,你们联手,真是能耐啊。我这么最擅长平顺自己的一个人,竟然被你们折腾了一夜。一口气堵在心里,就是平不下去。宝澜,宝澜,你,你,你……
    她在这边牙根咬得生疼,心里却你不出个究竟;那边两个丫头察言观色的徘徊在门口,最后还是小紫,又望了眼院内皱眉而立的秦十,打定了主意端着奶茶走到了牡丹呆坐的炕桌前。
    “格格,这茶滚热着呢,赶紧趁热喝了。”
    不似一夜小心翼翼的劝睡,小丫头干脆的声音里明显绷着命令的味道。牡丹不自禁转头,看见盛奶茶的银壶,心里正恨宝澜恨得没个出处,一手摸上壶身,真想要仿宝澜常有的动作连盘带壶给掼到地上去!
    “哎呀,格格,烫!”本来还想一鼓作气给“命令”个完的小紫,赶忙拉起牡丹的手,“您这是,您这是在气什么呀?”
    熬一夜不打紧,主要是闷死她了!一大早儿的大爷那边就差人来问,然后是二少奶奶,然后是福晋。都知道昨儿格格回来的晚,谁也没问格格起身没,问的都是“一夜是否睡得稳?”一夜是否睡得稳,根本就是一夜未睡!而且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们也不敢张口就说出去,只得这头着急,那头含糊应付,“格格,嗯,睡得不大稳……”
    唉,格格您能不能讲讲,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感受到丫头的怨念,牡丹从她手中自己发红的掌心抬头对上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一瞥间看见门口站着的霜儿,嫩嫩的脸蛋显出萎顿。“小霜,不是要你去睡吗?”喝了那么多酒,怎么还能熬夜。
    “我睡了两个时辰的,格格。”想学小紫大胆下,却学不来,顿了下还是磕绊着怯怯道,“格格,格格吃点东西,我准备了热水,一会儿抬进来,格格泡个澡,就,就睡得着了……”
    牡丹也是乏弱已极了,便顺着她们的意暖和和的吃了东西,然后把身子放松在热气腾腾的木桶里。水气缭绕,花香让人倦倦的,牡丹很困,可一个眨眼间,水气里还是浮出宝澜的样子。
    宝澜的样子,她如何才能忘记?玉兰花一样的脸庞,似月的苍白皎洁,偏偏眸子亮得出奇,坚定的望着她,盛过了天上月的光辉。可是为什么,此时想来,那眼底是拢着一层虚软的雾气,就似这水气……
    热气打湿了眼,鼻间骤然一酸,牡丹合上双眼,“宝澜,你是为什么……”
    回应她的是美艳惊人的八福晋林间的那一句,“牡丹,这园子就是咱们给你的生日礼物。”
    语气清晰,没有丝毫犹豫拖沓。
    宝澜,你。
    牡丹心间疼,气起来,手啪的打向水面,胳膊一侧擦着桶沿猛地一痛,掌下的水哗的翻出桶外。她咬牙切齿,咬牙切齿的瞪着八阿哥那双波潮暗涌的眸子。
    当时她急了,返身就走。宝澜抓住她,她猛地一下甩开,恨声道:“你别碰我!”宝澜错愕间她已迈出几步,手臂却又一次被抓紧,并扯着她回转了身子。
    牡丹瞪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没想过冬夏同温的眸瞳会燃烧出这种颜色。
    牡丹觉得他狠绝。衬着几步开外宝澜月光下的身影,牡丹觉得,这个男人真是狠。
    手臂疼得像要烧起来,她冷冷的看着他。
    男人的眼睛硬得像石头,又亮的像星子,唇抿得成一直线。背后隐约的宾客欢笑声让林中这一幕更加刺激她的神经,牡丹心脏狂跳,在男人一个“我”字出口的同时,空闲的右手狠狠甩上去。“你混蛋!”
    花香,倦倦的。
    朦胧中,牡丹看见小霜帮她稳妥地盖好被子,又放开床前帘帐。“睡吧,格格。”轻软的小手,轻软的声音,拍着她。好个丫头,香熏的手段,她料都料不到……
    林中,八阿哥狠绝的一展白袍,身后,伫立凝望她的宝澜,眼前,死死缠着她的眼睛……
    你混蛋。
    你混蛋。
    伴随着牡丹朦胧的喃喃,牡丹阁陷入了沉睡的宁静。
    太阳,却冉冉直升。不大一会儿,正午的耀眼阳光就晒遍了整个王府,知了儿鸣鸣叫得仿佛盛夏一般。显然,今儿是个好天。正指挥着小子们忙活的福王热得已经有点儿喘,扯了秦六捧上的凉帕子“啪”一下盖上脑门,也等不及小厮忙忙的去移挪躺椅,他一屁股坐上堂前的石阶,歪着大脑袋疑惑道:
    “你说你妹妹说什么?怎么回事?牡丹不是还睡着的么。”
    康佐沉思着没说话,康佑也是沉思的神情,却走过去在石阶上挨着福王坐下,“妹妹身边的人刚刚回的。牡丹说,‘但凡八王府的人,一概不见’。哦,我没让秦十儿走,他正院外候着呢。”
    “快让他进来!我问问他。”
    福王的大嗓门根本省了小厮们跑腿儿,他话音没落,秦十挺俊的身形已经立在了面前,除了面色略显疲惫,一眉一眼一手一足,活脱脱的一青葱美少年。
    心中的疑惑让福王顾不得赞他,瞪着眼问:“说说,十哥儿,是怎么回事?”
    秦十显然已经想好了,回道:“回王爷,格格她昨天回来后情绪很激动,其实是一个时辰前才睡下的。还是小霜用了点办法……”
    此语一出,康佐康佑都很惊讶。康佐也走到阶前来,福王已经皱眉在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在廉郡王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十的小眉头也皱着,却把话回得明白,“一晚上都很好的,只最后,郡王爷、福晋跟着格格从园子里走出来,那时格格的脸都白了。回来一宿没睡,像是很生气。奴才们问了,格格什么也不说,只刚刚临睡前说了句‘但凡八王府的人,一概不见’。”
    知了在树上哼哼,院里片刻无声。然后福王似乎豁然开朗,啊的一声,湿帕子“啪哒”从脑门落到地上,他对身边的秦六嚷嚷道:“听见格格说的了吗?去知会门房,什么八王霸王乱七八糟王,管他谁来,统统挡回去!”
    王爷的命令一如往常,迅速传至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只是当黄昏时分来的是八福晋自己的时候,门房尽管很想再酷一把,却不敢“挡回去”了,只能迎进去。
    可福王是谁啊?他早料定了,所以一天没出府,就在家里候着呢。
    所以,八福晋的轿子,来了,又去了。
    牡丹阁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没有。牡丹却是已经醒了的,眸瞳淡淡,望着账外,望着几重墙几重树影之外宝澜离去的背影。
    胤祥兄弟俩不只昨天没赶回来,今儿还差人来告诉,被事情耽搁住了,恐怕半月才能回得北京,庆生的酒只好回来补上。
    一个艳阳天过去,夜里面大雨便哗的下来,接下来一连几天的大雨倾盆。早晨醒来,牡丹总觉一块石头压在心上的感觉,沉沉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似个噩梦一般,人醒了就过去了,太阳底下讲出了便一点事情没有了。况且也没有太阳。哥哥们问的时候,她没有说。没说出口。
    八阿哥想娶我,宝澜要跟我共侍一夫。
    真想不出家人听了这话之后会有的反应。牡丹其实下意识的有一点点鸵鸟,跟谁也不谈,每天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也尽量不去想,好像这样事情就会不知不觉的自己蒸发掉。
    福王倒显得很乐呵。现正不知捣鼓什么,满屋满地各色的古董,这个要装箱,那个要上架,这个要十分留意,那个则要“八分半留意”,小子们各司其职的忙活,他呢,一边吆喝,一边拉着他的“乖乖丫头”赏鉴把玩。白天忙活古玩,晚上则搂着一葫芦酒俩小酒盅来牡丹院里“掰扯”。有时候是满葫芦酒,有时候只有个葫芦底儿。有时候也背着他的烟杆子,不装烟叶,却放在嘴里吧嗒吧嗒的吸。反正牡丹给搞得挺晕的。直到有天福晋劝了两句,说“哪有当爹的撺掇女孩子吃酒的理儿?”福王才没再搂着小葫芦来。结果第二天,没到晚膳光景福王就来了。外面仍旧大雨如注,牡丹隔窗看见阿玛庞大的身躯走得威猛,秦六撑伞撑的左跳右跳。牡丹撂下书迎出来,福王抖着眉毛上的水气,乐呵呵道:“丫头,今儿咱俩吃火锅吧,咋样?”牡丹一看后面小子们捧着铜锅、木炭等物,顿时眉开眼笑。这种湿淋淋的天气就该吃辣的,辣到透了才带劲。
    “丫头啊,你读没读过林洪的《山家清供》啊?”爷俩围炉而坐,福王问道。
    “没有。”
    “嘿嘿,丫头,你知道,我跟你额娘——我是说跟你娘——有一次也这么吃火锅。你额娘吃不了这么口味重的东西,所以我记忆中也就那么一次,是我哄她吃的。那天啊也不是冬天,也是这么一个下雨天,那天我给你额娘讲了这个林洪的故事,今儿我也给你讲讲。”
    “嗯。”
    秦六照顾他王爷,小霜照顾她格格,小紫照管一众肉类海鲜各色菜蔬,铜炉里辣红鲜亮的翻滚着汤,画面甚和谐。福王见牡丹吃的开心,自己也摇头晃脑“唔”“嗯”了两声表示陶醉,咽下口中物,开讲:
    “南宋的时候啊有个叫林洪的,去武夷山拜访个隐士,隐士的名字怪得很,叫止止师……”
    “zh ch sh?”牡丹听不清楚。
    福王手指在桌上比划给她看,“止止师,”又挥手,“不重要的,不妨碍,听我接着讲……这个止止师啊,住在武夷山九曲之第六曲——仙掌峰。”
    “哦。”牡丹表示明白。
    福王接着讲,“那天下大雪。林洪快到仙掌峰的时候碰上只野兔,兔子本来跑得飞快,但雪大岩石滑溜,兔子一脚没踩住,骨碌骨碌就滚下坡来了,哎,被林洪给抓住了。”夹片肉,搁嘴里。
    牡丹,“哦,”夹片白菇。
    “林洪拎着兔子来见止止师,说,把它烤了,正好下酒。止止师说,我在山中吃兔子都是这样……就给林洪露了一手。”看牡丹还等下文,点着桌上说,“就像我们现在哪,他在桌上放个生炭的小火炉,上面架个汤锅,兔肉切成薄片,用酒、酱、椒、桂调汁,锅开了,涮肉沾汁。就这么着,林洪第一次吃到了火锅,吃得高兴啊,就把这事儿写下来了。诺,丫头,你也吃片兔肉。”
    哦,原来是个关于火锅的典故。牡丹夹起兔肉吃了,想了想,问:“阿玛,你就是这么讲给额娘听的?额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呀。不过你额娘那晚开心得很,胃口也很好。”福王望着牡丹,想起那张苍白清幽的容颜那晚因为辣、因为笑难得红润的样子,他微微一笑,“很久之后你额娘还提起那晚我们的‘拨霞供’呢。”
    “拨霞供?”
    “南宋这个林洪为火锅取的名字,取当时仙掌峰顶那‘浪涌晴江雪,风翻满照霞’的美景,文人嘛。”
    “阿玛,您跟额娘……怎么认识的?”
    “哦,这个……改日讲给你听。”
    “阿玛,你酒葫芦呢?”
    福王猛一拍大腿,“对呀,我酒葫芦呢?小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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