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语之人

第30章


    “我听到走廊尽头有个沉重的脚步刚上楼,”费伊回答。“我现在知道那是菲尔博士朝玛丽安卧房走过来。我火了手上的油灯,从后楼梯溜走。他当时并没有看到我。”
    “那你为什么当时会觉得心烦意乱?”
    “心烦意乱?”
    “你看到房间里,”海德雷故意放慢速度说,“让你心烦意乱的东西,是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瑟彤小姐,”海德雷将那本从胸前口袋里掏出的笔记本搁置一边,解释说,“我省略了所有复杂的讯问,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看到了什么?它让你觉得非常心烦意乱,以至于事后你在菲尔博士面前向汉蒙德先生为你的失态道歉。你当时并不害怕,你的感受事实上跟害怕无关。到底是什么让你心烦意乱?”
    费伊马上转身对迈尔斯说:“你跟菲尔博士说了吗?”
    “说什么?”迈尔斯看着她。
    “我昨晚告诉你的事,”费伊质问,手指绞在一起。“还有当我们在厨房时,我——我情绪很激动。”
    “我没有对菲尔博士多嘴什么事,”迈尔斯急忙辩解,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激动。“话说回来,说不说有差别吗?”
    迈尔斯往后退了一两步,不小心撞上芭芭拉。害她也向后倒退了两步。就在芭芭拉转头的刹那,他意外从她脸上看出,她完全了解他有多么沮丧。芭芭拉的眼睛不时盯着费伊转,怀疑的表情越来越明显,而且带有接近不悦的感觉。
    迈尔斯想,要是芭芭拉也开始不相信费伊,他和费伊两人最好都放弃为自己辩解。不过芭芭拉会独排众议,仍旧与费伊站在同一阵线!而迈尔斯也一定要争辩到底。
    “我不该回答任何问题的,”他说,“要是海德雷督察长不是因公来访,照理没有理由不请自来,并且暗示你,若不回答这个问题,就有麻烦要发生了。心烦意乱!任何人经历昨晚发生的事都会心烦意乱,”他再度看着费伊。“不管怎么样,你昨晚告诉我说,你看到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喔!”海德雷吸口气,拍着他抵在左手手掌下的圆顶礼帽,“瑟彤小姐只是看到她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这就是我们想知道的。”
    费伊失声痛哭。
    “何不告诉我们呢,瑟彤小姐了”海德雷试着说服她。“何不把你当初的意图一五一十都说出来?要是真如你所想,为什么不交出公事包呢——”他若无其事地指向公事包的方向,“——两千镑和其他的东西?你又何不……”
    就在他指的地方——五斗柜上方的灯忽然熄灭了。
    没有人准备好面对危险。没有人警觉到。焦点全集中在费伊·瑟彤面对海德雷、迈尔斯和芭芭拉的这个小小空间里。
    没有人去碰门边的电灯开关,灯却忽然熄了。小窗户厚重的窗帘紧闭,黑暗顿时沉甸甸地罩着他们,就像是被人用头巾包住了脸。剥夺他们的视觉就仿佛可以剥夺他们理性的思维。门突然打开,一道微弱的光线从外面的走廊照进来,不知道是什么从走廊冲向他们。
    费伊·瑟彤开始尖叫。
    他们听到越来越大声的尖锐噪音。然后听到哭喊声叫道:“不!不!不!”一声撞击声,像是有人倒在房间中央的大锡盒上。有几秒钟的时间,迈尔斯忘了邪恶的作用力,那股力量一直尾随着他们。他扑回黑暗中,感觉到跟什么人擦肩而过。通往走道的门“砰”一声猛然关上。不知从哪儿传来跑步声。迈尔斯听到金属环撞击声——原来是芭芭拉——忙着拉开其中一扇窗的窗帘。
    街灯下灰色雨丝落在波尔索佛街上,与对街牙齿开合的光线相辉映。海德雷督察长冲到窗边吹起警哨。
    费伊·瑟彤毫发无伤地背靠着床边,手紧抓住床单以免自己不支倒地,而她跌跪在地时也把床单向下扯。
    “费伊,你没事吧?”
    费伊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急忙起身。儿乎是本能地看向五斗柜上面。
    “你还好吗?”
    “都没了。”费伊硬咽地说,“都没了,没了。”
    公事包不翼而飞。在众目睽睽下,甚至当着迈尔斯和海德雷的面前,费伊跳过那只笨重的锡盒,夺门而出。她发了疯似地飞快跑到走廊上,在迈尔斯拔腿追她前,朝楼梯跑去。
    即使是掉落在地的公事包也没能阻挡她的狂奔。
    迈尔斯发现公事包被遗弃在走廊上,在那副张合巨齿的光线下隐约可见。费伊一定是直接跨过去,所以没有发现。她已身在通往一楼的陡峭阶梯顶端,迈尔斯大声呼喊她。他上下颠倒地抓着公事包,想借此引起她的注意。三捆和之前在房间里看到一模一样的钞票从皮箱夹缝中掉出来。随钞票一起掉落在地的,是如灰泥般干燥的沙砾。除此之外。里面什么也没有。
    迈尔斯飞奔到楼梯口。
    “还在这里,你看!它没有被抢走!只是掉在地上!它还在这里!”
    她听见了吗?他不敢肯定。但还好没多久,她就停下脚步,抬头看。
    费伊下楼下到一半,陡峭的楼梯上铺着破烂的油布地毯。屋子前门大开,对街的光从窗子投射进来,诡异地照在楼梯间。
    迈尔斯冒着危险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手里抱着公事包,在她抬头仰望时迎视她的脸。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他大叫,“你不用这样急着追出去。公事包还在这里!它……”
    现在他很肯定她没听见。费伊左手轻轻搭在楼梯扶手上。她脖子微拱,仰头将红发往后甩。脸上似乎露出一抹困惑。明艳的外表和眼里的光彩,顿时黯淡成一片死白,嘴角一丝勉强的表情消失后,就没有任何表情了。
    她用膝盖拖着腿。动作十分缓慢,像件吊在衣架上的洋装,没有骨头的人是不会瘀伤的,她身子一歪,应声倒地,一直滚一直滚,跌到楼梯底下,软绵绵的身体跌落时发出巨响……
    迈尔斯·汉蒙德愣在那里。
    走廊间闷湿的霉味充斥着他的肺,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就要窒息了。他口袋里装着那叠血渍斑斑的钞票,手里抱着打开的公事包,似乎就这样呼吸着这个味道很长一段时间。
    迈尔斯从眼角余光看到芭芭拉走到他身边,靠着楼梯扶手向下看。海德雷督察长低声不知在嘀咕什么,经过他们身边大步走下楼,重重的脚步震动着每一级阶梯。跃过躺在楼梯底部,脸颊贴着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的人,海德雷单膝跪地检查她。不一会儿,他抬起头看他们。低沉的声音传到楼上。
    “这位女士的心脏是不是很弱?”
    “是的,”迈尔斯镇定地回答:“是的,你说的没错。”
    “我们最好马上叫救护车,”低沉的声音说,“不过她不该这样突然跳起来猛冲出去。这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迈尔斯慢慢走下楼。
    他左手放在费伊的手曾经搭过的扶手上。一边走,手中的公事包掉在地上。当他弯身俯向费伊,从敞开的前门看到对街那副丑陋又不真实的巨牙,缓缓地张开又合上,张开又合上,没完没了。
    第十八章
    同一个星期天的傍晚6点半,迈尔斯和芭芭拉还坐在费伊·瑟彤二楼房间里,感觉时光匆匆,似乎已经好几天过去了。
    五斗柜上的电灯重新亮了起来。芭芭拉坐在磨损的扶手椅上,迈尔斯坐在床沿,费伊的贝雷帽就在旁边。芭芭拉说话的时候,他正低头看着那只踩扁的锡盒。
    “我们是不是该出去看看有没有星期天照常营业的餐厅?要不就找个有卖三明治的酒吧?”
    “不,海德雷叫我们待在这里。”
    “你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老天给予女人最棒的天赋是——”迈尔斯试着微笑,尽管他觉得自己笑得很僵,“不会在不恰当的时刻提起食物这件事。”
    “抱歉,”芭芭拉说。沉默半天,“费伊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是的。她会没事的。”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默不作声。芭芭拉扯着扶手椅边缘的线头。
    “这么做对你来说意义很重大吗,迈尔斯?”
    “这根本不是重点。我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已经经历了人生中最糟最龌龊的事。现在应该是还她清白的时候了。真理应该得到彰显!这是……”
    他从床上拿起费伊的帽子,又马上放下。
    “话说回来,”他又说,“这又有什么用呢?”
    “你跟她又没认识多久,”芭芭拉闷不吭声好一会儿才开口,显然心里经过一番挣扎,“费伊·瑟彤怎么已经跟阿涅丝·索瑞和潘蜜拉·霍慈一样真实了?”
    “我没听懂。你究竟在说什么?”
    “在贝尔翠餐厅里,”芭芭拉避开他的眼神说,“你曾说,一个历史学家的上作,就是将那些距离遥远的人、死去的人、远离的人,引进现实的生活里,视他们如还健在的人。你第一次耳闻费伊·瑟彤的故事时,说她还不如阿涅丝·索瑞或潘蜜拉·霍慈来得真实。”
    芭芭拉手没停地拉扯扶手椅边上的线头,用矛盾的口吻说:“当然,我听说过阿涅丝·索瑞,但我从没听过潘蜜拉·霍慈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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