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意外

这一掌本来绝对可以让她死上一百次，幸运的是，这燕无他的心脏竟然和常人长得位置相反，以至于她虽然心脉受损却没有断绝，算是天大的运气。
  唐晚词却没燕无他那么幸运。
  整个晚上，我都在他身边陪着他，生怕一恍神他就会消失。
  袁源皱着眉头，脸上一直挂着的笑不见了。他出手如风点了晚词的几处大穴，然后又是针灸又是药浴，晚词居然哼都没哼一声。我的心里已经慌了，一手拉着晚词的手，一手去捞袁源的衣角，一直都快把他的衣角扯破了。他急得叫：“我的小姑奶奶，你就是扯破了我全身的衣服，让我光着也换不回你个活蹦乱跳的情哥哥啊！”
  我的手颓然松开，轻轻抚着晚词消瘦的脸庞，他的睫毛那么长，很黑，怎么这样的人就快要死了呢？
  我机械地取过温水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渍，又把他沾满血迹的衣服换下。隔着衣服和被子我都能摸到他瘦弱畸形的骨骼。如果，不是当年那一跳，他现在一定能跑能跳，这样的天资，一定是绝顶的高手，这样的对手一定不会令他受伤。而如今，他就要死了，或者，就在下一分钟，他已经气绝。
  我这样想着，脱了他的衣服。小韩一把拉住我，“你疯啦！你还是个没嫁人的闺女，还是个出家人，你居然把一个男人脱光了——”
  我摇了摇肩膀，挣开他，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眼睛里面的死气让他打了个寒战。
  我用温水继续擦着晚词的身体。他的脊椎是弯的，触手凹凸不平，肌肤之上，陈旧的伤口封线痕迹都在。脚踝手腕上的骨节肿大突出，让四肢显得更加伶仃，四肢的尽头则是蜷曲的手掌和下垂成一线的脚掌。这是一具怎么样的躯体啊！在旁人眼睛里面他的身体扭曲畸形，无一是处，而在我的眼睛里面，这却是我对他一辈子的债，一辈子的爱。擦干净他的身子，给他穿上白色丝绸的中衣，掖好被子。他的嘴角边还是有淡淡的血痕，他是那么爱干净的人，醒来的时候一定不喜欢嘴里的血腥气。我沏杯茶，用手巾蘸了去擦他嘴里的血块。
  怎么那么多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怔怔地擦着，眼睛已经开始发直。
  袁源见状忙安慰我：“你不是给他吃了玉灵丹？放心，他决计死不了，只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还有就是……”
  听到他不会死，我眼睛里的死气顿时去了，变得活泛起来，“你说不会死，他便不会死。若他死了，我就变成厉鬼也时刻跟着你袁源。”
  “我只保证这小子不死，至于是不是只有半口气，还是半条命我就不知道了。”
  晚词，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只有半口气或者半条命，我谢瑞瑶从来就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你只要活着，我已经很满足。
  十、
  燕无他的心事
  一连四天，唐晚词都是以这样比死人多口气的方式活着。
  袁源大约是怕了我做鬼也跟着他，用心思考如何能让唐晚词不死，整斤整斤的野山人参，秘方，偏方都熬成了一滴千金的汤汁，希望就此吊住唐晚词的命。
  而他，还是安静地躺着，脸颊一日日凹陷下去的同时，胡子却用不寻常的速度生长起来。
  这一日，我用了热水，浸湿手巾，在上面打了胰子，敷到他唇上。从袖中取出原先那柄斩云，轻轻替他刮去长长的胡子。
  “晚词，你喜欢我叫你小晚还是晚词？”
  “晚上我想弹曲子给你听，你可不许说难听，至少也得和听燕无他弹曲子时候的态度一样，不然，我便着恼。”
  “那玉麒麟可真不会穿衣服，像他那么一个人，穿了粉色衫子，可不像是那粉头小倌，他师傅名门正派的脸都快绿了……”
  我唠唠叨叨，尽拣些没要紧的闲话给他说着。我生怕一停下，他就会从我的指尖消失了。
  袁源和小韩跟在我身后，他们没劝我，也没敢跟我说话。
  我这两天脾气极坏，除了晚词，几乎不与人说话。不说话的时候，我会看着晚词发呆.不时心惊胆寒地去触他的鼻下，然后，放心地放下，不一会又会去试，再放下，如此循环，乐此不疲。
  之后的一天，袁源忽然告诉我，在那一段时间，他忽然很害怕我会精神失控，就此疯了。“我怕最后小唐醒了，你却疯了，他这样的身体，要照护一个癫狂的人想必很难。”袁源如是说。
  晚词听了，只笑笑，他轻轻在我耳边道：“我一定努力活着，不会给你疯的机会。”
  只是当时，我的确已经濒临疯狂。所幸的是，到了第五天，他便已经醒来。
  那日，我依旧守在他身边，拉着他无力苍白的手，他的手指冰凉。我拉着他的手，把他寂寞的手指放上我的脸庞，只愿我的脸上的温度能让他的手暖起来。
  “唐晚词，别以为你逃得了！我这一辈子耗定你了。”我忽然不可置信地感觉到他手指的颤动。
  “瑞儿……”这声音沙哑低微，在我听来却仿佛天籁。
  我掩住我的口，却已经把狂喜声音叫出来：“袁源——”然后，克制数日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袁源拉着小韩飞奔着过来，看到晚词已醒，忙是切脉又是看诊。他们俩把我赶到一边去，占据了晚词身边的全部位置，我只能竖起耳朵，倾听他们的动静。
  其间，我仿佛听到晚词一声轻轻的叹息。
  袁源回转头来，向我微笑：“他好了。”我立刻把他从晚词床边挤开去，晚词却还是闭着眼睛。
  “他怎么又……”我的恐惧又出来了。
  “他很累，会睡几天，但是他的确是醒了。”
  袁源话音未落却听下人来报：“主人来探望唐公子。”
  我正寻思这“主人”是谁，却见几个丫鬟扶着燕无他进来了，后面还跟着秦大先生。我这才恍然——燕夜来夫妻一死，再无后人，燕无他理所当然地成了唯一的继承人，的的确确的“主人”。
  燕无他脸色黄黄的，并无一丝血色，眼窝深陷，丑脸上却满是关切之色。一进屋子，她就挣脱了丫鬟的扶持，过来看唐暗月。唐暗月却闭着眼睛，好象睡过去了。
  “燕无他小姐来看你了。”我在他耳边唤他。他眼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他睡了。”我对燕无他说。
  “不用惊扰公子，我看看就走的。”她轻轻地说，同时喘个不住，这伤看来不轻。
  待她喘停一会，丫鬟便把她扶到近旁的椅子坐下。
  “你怎么和暗月公子在一起？那女尸——也就是李甜儿——你丈夫的下堂之妻又怎么出现的？”小韩比我性子还急，连珠炮介问起来。
  “韩捕头若是审案请上公堂，若是问讯，我家主人大伤未愈，目前不便接受问讯！”秦大先生一脸不悦。
  “先生过虑，无他身子还能支持，”燕无他挥手阻止了秦大先生，对小韩道，“韩捕头问的正是时候，妾身正有要事禀告。”
  “燕小姐真是明白人，”小韩白了秦大先生一眼，“韩某只是在尽责任。”
  “无他明白，大先生也是太过关心无他了。”燕无他起身福了一福。
  小韩连忙还礼，“小姐如此，韩某真是有愧。”
  “说来这件事情也是古怪。”燕无他接着说，“那日，我和暗月公子在庭院中弹琴赏月后，分头回房。我正向前走着，忽然一下失去了知觉，下一课只觉得全身受制，有一个人正把我……把我……抱，抱，在怀里……”说到这里，她声音哽咽，已经泫然欲泣。
  众人无语，只静静等她调整情绪。未几，她镇定一下，又说，“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粉色衣服的人影正在——正在脱我的衣服。我自然大声喊叫，并推开他。可是，他力气好大，我一点都挣脱不了。他像疯了一下，眼睛血红，还咬我，打我——”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几近无声。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秦大先生阻止道。
  燕无他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仍旧机械地说着：“他用牙齿咬我身上每一处地方，我痛极了，我说‘我不认识你，你别伤害我！’可是他却用很尖利的可怕的不像人的声音在那里大声笑，还说‘今天你掉到了我粉燕子的手上，一定让你好好享受！’”她这两句话极力学着粉燕子甜腻造作的声音，让听的人无端觉得森然。
  “我挣扎，我用脚踢他。他却说他好喜欢，好喜欢别人打他，越打他，他越快乐。我骂他是个疯子，继续抵抗。谁想他疯了一样，撕碎了我的衣服，就要侮辱我。还好，还好，暗月公子来了。他坐在一棵树的树梢上，像仙人一样，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在那里的。我听见他说‘玉麒麟，果然是你。’粉色衣服那人听了，放开我，站起来哈哈大笑，‘玉麒麟就是粉燕子，粉燕子就是玉麒麟，你终于看到了！’我听了便去看他，他一点都不像白天所见的玉公子，眼神□，笑容诡异。果然，他说，‘你这死残废怎么到这里来的，想看看我怎么XX这个女人吗？哦，对了，你这残废想必不能人道，那让哥哥我表演给你看什么叫做男人，这样等下你死了也就没遗憾了。’”这些无耻之词从燕无他嘴里娓娓道来非但没让人觉得下流，反让人对这小小女子坚强顿生怜惜。只见燕无他面无表情地继续。
  “玉麒麟把我按在地上，我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他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他口腔里的气息一直扑在我的脸上。他对我说，‘你不是个漂亮女人，没有美丽的脸蛋，不可惜了这个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