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生

第19章


拓实也看了路线图,可除了自己在名古屋以外,什么都没看懂。该走哪条路线?该到哪儿?他一无所知。时生已将买来的车票塞到他手里。
  “你去过东条家?”
  “没有。”
  “怎么那么熟悉?”
  “名古屋我以前来过几次。快走吧。”
  名铁名古屋车站的月台有些与众不同。电车的方向分了许多枝节,可基本只有上行和下行两种。若不认准去向,就可能前往错误的地方。电车的停车位置也因去向而不同,若不明就里,可能会排着队等待很久,却发现并未对准车门,对这些必须要适应。拓实紧跟着时生,倒也顺利地上了电车。时生说他来过名古屋,看来倒是真的。
  电车里人不多,他们就坐了可坐四人的面对面的靠背椅。拓实将胳膊搁在窗框上,手撑着下巴,看着外边流动的景色。
  “在新干线中看到的净是些旱田、水田,这一带到挺开阔。”
  “浓尾平原相当辽阔啊,拓实。看,知道这个怎么读吗?”
  时生指着一处贴在墙上的广告商印刷的地址。他的食指正放在“知立”这两个字上。
  “什么呀?这是。CHIDACHI?CHIRITU?”
  时生得意地笑了。
  “这读作CHIRYUU。有点难吧?在古代还要难哩,写作‘鲤鲋’。或许是那里鲤鱼、鲫鱼很多吧。[注:在日文汉字中,“鲋”意为“鲫鱼”]但据说那样太难了,才改成现在这样的汉字。”
  “哦,既然要改,就干脆改成好认的字多好啊。对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你知道的真多,都是听谁说的?”
  时生一度神情庄重,随即又露出笑容。“是父亲叫我的。常和父亲来这一带。”
  “又是他,是那个叫木拓的家伙吧。你老爸的老家就在这一带?”
  “不,不是的。”时生低下了头,不知为何言语含糊起来。随后,他又扬起了脸。“父亲喜欢这一带,经常带我来,估计这里有他的回忆。”
  “哦,那倒不错。”拓实不关心这些,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老爸想必是为了见东条老太婆才来这儿的。说我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也是你老爸?”
  “不是。”
  时生一时沉默不语,拓实也无心追问,再度看起了窗外的景色。外面工厂的屋顶很多。他想起名古屋是有名的工业城市。
  “我有一个建议,”时生开口道,“说是请求更恰当。”
  “你这么说话的时候,准没什么好事。”
  “我觉得不会给你添麻烦。”
  “行了,行了。什么事?说吧。”
  “嗯……我的事暂时不和东条家的人讲明为好。事情太复杂了,我也想独自调整一下。”
  “什么?我就是为了弄清和你的关系,才来到这里的。”
  “如果能弄清楚才是碰巧呢。这次来,最重要的是让与生身母亲见面。我的事以后再说。”
  “怪人。是你说要调查一下自己出生的事嘛。行啊,我不说就是。可又该怎么介绍你呢?”
  “就说是朋友,不行吗?”
  “无所谓。就算是朋友吧。”
  拓实松开支着下巴的胳膊,搔了搔后脑勺。“朋友”的说法使他有些不安。他想起自己已很久没有这种亲密关系了。他一直抱着“对熟悉的人也不推心置腹”的生活态度。
  在神宫前车站下了车,时生拿着那封信跑进来附近的派出所。拓实只好也跟进去。令人惊讶的是,那里的警察居然知道东条家。
  “顺这条路一直走,有座热田神宫,过了那儿……”一位长相忠厚的中年警察特意走出派出所,给他们指路。
  他们按指点来到有成排的木结构房屋的居民区。街上的行人虽也不少,却有一种闲适安详的氛围。临街开着一家古风犹存的和式糕点店,藏青色的门帘上清楚地印着“春庵”二字。
  “好像就是那儿。”时生说。
  “看样子不错。”拓实直往后缩。
  “怎么了?进去啊。”
  “等一会儿。先抽支烟可以吧。”
  拓实取出一盒艾古,叼上一支,用一百元一个的廉价打火机点燃,冲着白云喷了口烟。一个家庭主妇模样的人警觉地用余光看着他们俩,走了过去。
  拓实看了一眼玩弹子得来的廉价手表,快下午一点了。“不能保证那人在家吧?”
  “信上写着卧床不起,估计在家。”
  “可也不知道情况怎样,我们贸然闯进去,说不定会给对方添麻烦。”
  “现在又说只要的话,当初说不愿事先打电话的不就是你?人家还特意写了电话号码。”
  “我讨厌让人家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所以才没打电话就来了嘛。别再说了,走吧。烟不是也抽过了?”
  时生上前,从拓实嘴上将快燃尽的香烟夺了过来,扔在路边,用运动鞋踩灭。
  “乱扔烟头不好。”
  “那就别在这人抽啊。”
  时生说了声“走吧”,在拓实背上推了一把。拓实这才不情愿地跨出了沉重的第一步。
  门帘后面比想象中的还要暗。木框陈列柜里摆着和式糕点。陈列柜后有两个身穿白大褂、头扎三角头巾的女店员,屋子更深处有一个身穿和服的女子在办公。
  一个店员正在招待一个穿着颇有品位的女客,另一个对拓实鞠了一躬,说:“欢迎光临。”估计她心里在想,这位客人走错地方了,可脸上一点也没显露出来。但她马上就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因为拓实直挺挺地站着,一言不发。
  时生捅了捅他的侧腹,拓实也想说些什么,可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自报家门。
  时生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道:“请问东条女士在家吗?”
  里屋的和服女子闻声抬头看向他们,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弱女子,玩着发髻,带着金丝边眼镜。她容貌质朴,但只要改一下化妆方法,似乎立刻就能变成一个美人。
  “请问找东条家的哪位……”说到这里,她的嘴唇就不动了,目光落在拓实身上。接着,她似乎吸了口气,又开口道:“该不是……拓实先生?”
  拓实看了时生一眼,又将视线移回到那女子脸上,撅起下巴使劲点了点头。
  “果然……特意赶来了。”
  “不,说不上是‘特意’,是被这家伙催得烦了……”
  那妇人似乎没听见拓实的话。她走到店堂里,说:“那么,这边请。”像是要将他们引入内室。
  “请问,您是……”时生问道。
  他好像刚回过神似的眨了眨眼睛,低下头。“不好意思。我是淳子。东条淳子。”
  拓实听了,又与时生对视一眼。
  在淳子的引导下,两人到了里面。店后似乎是正房。她并没进房间,只是沿着走廊向前走。不久,眼前出现了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院子。他们边走边侧目望着院子。
  “请在这儿稍等。”
  他们被领进一间茶室。这里约有四叠半大小,照样有个壁龛。
  东条淳子退出后,两人盘腿坐在榻榻米上。
  “行啊。能有这种厢房,说明土地很多。”
  “这宅子有些历史。和式糕点以前是奢侈品,说不定那时会邀请当地权贵的夫人开个茶会说明的,现场推出一些新式糕点。”
  “嗯。你年纪轻轻,这种事倒知道不少。”
  时生笑着搔了搔头。
  拓实拉开糊纸的拉门,朝院中望去,看见一个长了青苔的石灯笼。想必东条须美子就在这豪宅中悠闲地打发着日子。一想到这女人因贫困而扔掉了襁褓中的婴儿,在这带有茶室的豪宅中过着奢侈的生活,如今又重病缠身、卧床不去,拓实心中只浮起四个字——自作自受。
  他取出香烟。
  “这种地方只怕不准抽烟。”时生道。
  “什么?茶室就是咖啡店一类的地方,不是放着烟灰缸吗?”拓实将放在壁龛里的一个贝壳状陶器拿到身边。
  “这是放香的器皿啊。”
  “那有什么?洗洗不就行了?”拓实点燃烟,将烟灰抖进陶器。
  “这家的财产真不少啊。”
  “也许吧。”
  有什么了不起!拓实暗骂。
  “就看你的态度了,这财产也有可能到你手里。”
  “哪有这种事?昏头了?”拓实冲着时生的脸喷了一口烟。
  时生挥手驱散烟雾,说道:“从信上看,店主已经过世,现在的主人就是东条须美子。不管怎样,你是她亲生儿子,理所当然有继承权。”
  “不是有刚才那人吗?叫东条淳子的。”
  “她自然也有份啊,但也有几成会转到你名下。这得好好查查《民法》。”
  “不用查了。谁要那女人的什么遗产!”
  在贝克中掐灭烟头时,拓实想,自己要是再坏一点……
  如果真是那样,或许就会略施小计,侵吞这家的财产。不,也不必是坏人,只要自己对东条须美子的憎恨再强烈一点,或许就会那样。反过来,自己不会那么想,说明自己太马虎了。拓实不觉焦躁起来。
  “这就是你的长处。”时生说。
  “啊?”
  “细小的地方斤斤计较,关键时刻不胡来。这就是你的性格。”
  “胡说什么?”时生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才这么说的,令他十分狼狈。他想借抽烟来掩饰,可烟盒已空空如也。他将烟盒捏作一团,朝壁龛扔去。
  这时,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一声“打扰了”,拉门被打开,东条淳子走进来,坐在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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