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

第29章


紧接着,一阵丝丝缕缕的幽香便渐渐扩散至肺腑。那香气缠缠绵绵,若即若离,似有还无。最神奇的是无论离香源是远还是近,似乎感受到的都是同样的缥缈,却又能清晰地抓住香气的源头——方才被许若然点了一下的丽娘。如一根看不见的游丝,细细地拉扯,柔柔地牵引,将闻香者牵引至香源处。
  丽娘吃惊极了,呆呆地望着许若然,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喜地“呀”了一声,一把抓过许若然手上的盒子。细细观察下,才发现原来盒子并不是空的。在盒的边缘,沾着一层极少的粉末。她满怀惊异地将盒子凑近鼻尖,却什么也没闻到。
  难道这粉末并不是香粉么?可是,若不是香粉,自己身上的香气,又是哪里来的呢?
  丽娘疑惑地来回转动着盒子。
  “女儿香?”玉环的目光也一直盯着那胭脂盒,此刻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地说。
  许若然淡淡点了点头。
  女儿香,乃香中圣品。本身无色无味,只有接触到女子肌肤,才会散发出类似女子体香,却又更甚于体香的香气来。
  丽娘又“呀”了一声,显然也是听说过“女儿香”的,顿时将手中的盒子攥紧了几分。
  “不知这般手艺,可足以入阁?”许若然淡淡道。
  丽娘一径眨着眼睛,盯着手中的女儿香。香君和莺莺有些迟疑地对视一眼,只有玉环,仍旧皱起了眉头:“就算你会调女儿香又如何?我们天一阁,可不是……”
  “可以。”雍容柔雅的声音,如女儿香一般淡淡散开,玉环立刻闭上了嘴巴。因为发话的,正是言若。
  “你可以入阁。”言若重复了一遍,接着一阵环佩叮当,却是她已起身,从帘后的偏门离去。
  许若然站在原地,用没有人发觉的方式暗自松了一口气——
  终于进入天一阁了。
  辛佑安的要求,是要她不得借他人帮手,三日内取得天一阁言若的“凝香露”。不能有帮手,凭她的三脚猫功夫,最稳妥的办法,怕也只有混入天一阁,伺机而动。
  只有三天。
  许若然的目光微微沉了下来。凝香露,究竟在哪里呢?
  人言难信
  如果地域也能用气质来描摹,姑苏无疑是一位气质复杂的女子。若论温柔多情,她的长袖可以甩出水乡绵延的绿流;若说英姿飒爽,她的横眉可以立出吴剑犀锐的锋芒。即便同是在夜晚,也有缺月疏桐与华灯流彩两种情味。
  天一阁的前院此刻正是夜晚最喧哗热闹的时刻,而后院的忘心小筑中,却是一派清幽。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姑苏最有名的青楼的当家,会在这样的夜晚烹着一壶茶,如同一个撒扫以待的妇人呢?
  许若然人潜在窗外,娥眉轻轻皱起,细心观察着屋内的情境。由于许若然惯来疏懒,一点跟沈笑学来的轻功也有近乎无,所以不敢太过接近,屏息凝神,生怕被发现——她好不容易混入天一阁,就是为了寻得凝香露,而这样东西的去处,怕只有屋内的言若才知晓。若非时间实在太紧,转眼便已是第三日,她也不至于这般冒险潜至言若房外,希望有所发现。
  这时,小炉上的茶还没煎好,绿色的茶烟丝丝缕缕地袅娜着,言若却已经倚着梨花木椅的扶手,一手捻起一只棋子,闲闲在几案上的棋盘敲了几下,笑道:“茶未煮好,你就不进来了吗?”
  许若然心中一惊,不敢确定她是叫自己,一时也不敢妄动。却见言若微微一笑,中指一曲,那枚棋子便急射而出,向许若然扑面而来!
  许若然大吃一惊,想后退,却分明也知道来不及,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却突然听近处啪啪两声碰撞,接着脚面上微微一震,骨溜溜两道什么东西滚动的声音。她心有余悸地张开眼,却发现脚边一黑一白两枚棋子,白色那枚滚了段曲线,趴了下来,黑色那只打着旋儿,边缘却有一块缺损。
  许若然暗叹一声,知道这次自己是班门弄斧了——先将一颗黑子射向自己,再以一颗白子后来居上地将之震开,这等功力,又岂会发现不了三脚猫功夫的她?
  既然确认自己已被发现,她也懒得再玩其他花样,索性将衣服随意一整,大大方方从正门进了屋。
  言若正将烹好的茶倒入两只茶碗里。
  借着烛火,许若然终于看清那日在珠帘后的神秘女子。显然,她已经不再年轻,却让人有着一种难以描摹的气质。和她的声音一般,暗含着一点雍容,更刻骨的却是顾盼间的一点江湖式的爽利与风霜,这两种特质如此矛盾又如此奇特地结合在一个人身上,使人们很难再去注意她的年龄。即便是一向视皮相于无物的许若然也不得不承认,外界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言若将许若然的那一碗茶放在她面前,落了座,微笑道:“你来得早了些,我原本指望‘他’到了之后,直接让你们见面的。”
  许若然心中微异,想这言若莫不是搞错了什么,将自己当成了其他人?正在心思百转,却听言若道:“你也不必惊疑,若是想得到凝香露,今日乖乖听我的便是。”
  许若然又是一惊,没想到自己的来意早被看穿。却又轻轻蹙起眉头——即便她欣赏言若的气质,但实在不喜欢她那种掌控一切的语调,“乖乖”二字,更是让她反感。而许若然一向信奉以不变应万变,若换了往日,面对这种诡谲的情形,她必然淡淡一笑,离席而去。但如今凤箫昏迷中晦暗的面容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的面色黯了黯,终究是坐在了原处。
  不多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许若然下意识朝门口望去,却见一位高大的青年男子,剑眉星目,不知为何,竟有些眼熟。那男子似是对言若极其敬重,见言若笑着招呼他进来,才近前冲言若施了个礼,唤了声:“言若前辈。”
  言若点点头,冲旁边的椅子一指,道:“知道你们辛家都是喝不惯茶的,就没给你备着,自己坐便好。”
  那男子又半揖了一下,依言坐在一旁。
  许若然在听到“辛家”二字时心中就是一动,恍然明白过来这男子缘何觉得面熟——这眉目轮廓,分明就是年轻了二十年的辛尚书啊!难道……
  “他便是辛家的二公子,姑苏传言中的辛奕。”言若笑着为许若然介绍。
  许若然惯来波澜不惊,这次却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没让她疑惑太久,言若已经对辛奕道:“这位就是那个要听你和碧蓉姑娘的故事的女子,你准备好了,就详细地告诉她吧。”
  辛奕闻言打量了一下许若然:“原来你就是……”接着欲语还休地停了下来,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许若然,道:“王妃之前可是听说了什么传闻?”
  许若然知道他指关于王小姐与辛二公子婚约一事,轻轻点了点头。
  姑苏尽传,辛二公子与王家小姐王碧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及长,在双方家长的主持下便订了亲。谁知就在婚期前几日,辛老夫人突然发现王小姐多年轻曾损毁辛家一株瑶草,自此勃然大怒,断断是不认这个孙媳妇儿了,即便最受宠的辛二公子跪昏在雪地里也未曾改了主意。就是从这个传闻,许若然心知若是直接向辛老夫人讨要瑶草,怕是没指望的事情,这才兵行险招,找了辛尚书。
  果然,辛奕开口道:“外人说得并没有错,我与碧蓉是自小一道长大的,我们也的确在双方家长的认可下订了亲。但是,”他忽然看着许若然,道:“我与她,完全是兄妹般的情分,并无男女之情。”
  许若然今天晚上已经碰到了太多的出乎预料,此刻却仍旧忍不住要感到惊讶。
  却见辛奕微微一笑,继续道:“王妃此番找上父亲,想来也是经过审慎思量、多方打探的,在这样的情形下得到的仍旧是碧蓉因璇玑瑶草而被辛家退婚的消息,看来辛某那两日倒是没有白跪。”
  许若然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却又不敢坐实,只望着辛奕,等他将当年那段公案细细说来:
  “我与碧蓉虽只情如兄妹,当时却也各自心无所属,对于父母的安排便也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了。谁知就在我们成婚前不久,我听说碧蓉的丫鬟说碧蓉近日神思恍惚,还不时地背人偷偷哭泣,我出于关心,自然也不顾避嫌地偷偷去了一次王府,探望了她。”
  他说到这里,像是对自己顽皮的妹子没辙似的,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碧蓉那丫头一贯被家中宠坏了,玩起来没个分寸。我几番打听询问,才知道原来她前些日子竟然男扮女装,到得这天一阁来。那丫头也不想想,她本身就长得俏丽,又学不得男人家的行为举止,自然一眼便被知道的认出真身来。一个女孩子家,处在这种地方,那就是羊羔进了狼窝,怎么能不招人觊觎!几个无赖公子当时就上前动手动脚,把碧蓉吓得够呛。”他此刻说起当时的事情,仍旧怒气冲冲,仿佛想亲自狠狠揍那些登徒子两拳似的。
  言若轻轻一笑,听辛奕继续道:“当时有个应考的举子,被同窗好玩拉着去了天一阁,见到这般场景便见义勇为,上前想帮碧蓉脱身。可是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是那些人的对手!这个书生当时被打得奄奄一息,最后多亏言若前辈,为他二人解了围。”他冲言若投去感激的一瞥,许若然这才知道言若与辛家竟然还有着这样的一层关系。
  转念一想,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失声道:“那璇玑瑶草……”
  辛奕点头:“根本就不关什么瑶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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