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惠心的选择

第12章


才过去一个来月。正掂算间,阿刘的手果然停住了,略顿一顿对蓝图说:“这个,是你母亲吗?”
    “是。”
    “近一个月她有没有到医院看过病?”
    “没有啊,这一段都帮我整理东西。怎么啦?”
    阿刘沉了半天,说:“你家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我和妈妈两个。”
    “哦――,”阿刘又端详了蓝图一会儿,似乎在斟酌,最后还是说:“我建议你带你母亲到医院查查肝,如果你要出国几年的话,来我们医院就行,我可以帮你,找个好大夫,免得排队。最好尽快。”
    刚才就被他端详的有些发毛的蓝图,脸色顿时变了,霍的站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你别紧张,在这方面我也不是行家。”阿刘连忙安慰地排排他的肩膀。
    “我记得她来看过病,大概一个月前吧,正好那天我和你姐姐――,所以时间我记得比较清楚,那天下午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在门口看到有个病人弯着腰,似乎特别痛苦,以为是胃疼,问她,她说没事,仔细一看,发现她按住的部位是肝,当时我就觉得她可能挂错号了,后来她是最后一个看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她已经基本恢复了,我当时就追问她,她说只是偶然间会疼,过去就好了,主要是想治治食欲不振,开些助消化的药,我不觉得她的胃有什么严重问题,认为她应该查查肝脏方面,当时就建议了。不知道她又看了没有。”
    “没有吧?”蓝图没有把握地回答。
    “要是还没有,你就尽快带她来看看吧。”阿刘看着蓝图强调说:“很多病,早发现,小事一桩,到了晚期就回天无力了。”
    蓝图的嘴唇都有些白了,慌张地说:“我现在回去看看,明天就来医院,你在吗?”
    “没问题,我可以来。你也别太紧张,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是主张有病早查早治而已。”
    蓝图慌慌张张地起身告辞了,惠心和他都忘了来医院的目的。
    “会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吗?”惠心不安地问:“她平时似乎没什么病状。”
    阿刘看一眼心神不定的女友,没敢说,疼,已经是症状之一了,另外,倘若是肝癌,早期和中期都没有什么显著症状,甚至没什么感觉。
    他仅仅安慰地拍拍女友的肩膀:“可能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特别推崇预防大于治疗,才这么建议的。”
    惠心不相信,抬头审视着男友的脸,阿刘可不是小题大做的那种人,一种不详塞满了她的心。
    坏消息很快就被证实了,几天之后,当她和大姑正考校“苏叶厚朴汤”和“小豆薏仁汤”哪个治疗皮肤过敏更好时,罕有的,她的手机上出现了阿刘医院的号码。
    “喂――”
    “惠心,检查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
    “是肝癌――”
    “什么?”
    “晚期。”
    常人信息的传播虽然只是用嘴,但速度仿佛超过声音,惠心觉得自己没对任何人谈论,几乎老街坊熟人已然都知道了,这边街坊邻里迅速获悉的功劳归于大姑,而冷一晴那边则归于蓝图。
    阿刘把这个消息告诉蓝图时,惠心内心十分不愿,这下弟弟还怎么走呢?留学的机会对蓝图来说来得可不容易,还牵扯全额奖学金,那是几年拒签再申请,再拒签再申请,终于得到的。然而又说不出反对的理由,因为阿刘已经知道他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子俩,没有别人可以分担这个重任。
    蓝图完全失神了,他的强做笑脸很快被冷一晴识破,加上医院让她尽快住院,顿时猜的七七八八,干脆地挑明了。
    因为别人的不幸而宽宥其过错是很多中国人的美德。
    大姑就是深具这类美德的人。她陡然变了态度,不仅告诉惠心不要再记仇了,还让她去看望看望冷一晴,并迅速把蓝图叫到家里,以长者的姿态郑重其事地询问他打算怎么办。
    “我不出去了,留下来照顾妈妈。”蓝图语调干脆,神色黯然,他又恢复了原来沉默寡言的性格。
    “这就对了。”退休政治老师准备的一肚子道理因为蓝图的回答而说不出来,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我就说这孩子必然这么做。”史大妈,她家老房子的老街坊,拆迁后一个小区的近邻,大姑现在的秧歌、舞剑、气功等各种健身项目的队友,这几天都和大姑一起消化这个惊人消息,此刻在旁说:
    “别说这孩子孝顺,就是普通人也不能只顾自己前程,那不成禽兽了吗?寡妇守儿那是容易的?再说,现在,出国还难了,我看现在人出国比去县城还容易,下乡不还得倒几趟车?出国,飞机‘嗡’儿一声不就到了?”
    满嘴胡扯!惠心不由得撇了一下嘴,暗想:现在出国是容易,那得看对谁,谁都能和托生的好,有父母就OK的人或者本事练就了,拿得到风险投资甚或去上市圈钱的人比吗?他们出国当然像散个小步那样,她不满地看着史大妈,心说,人跟人能比吗?有的人活到你这岁数,赤手空拳打天下,皇帝都当多少年了,你呢?
    虽然如此腹诽,却无法表示什么,尽管她爱惜弟弟的前程,不介意那个从未养育过自己的女人生死,但弟弟可不同,他可是她拉扯大的,大概也愿意照顾母亲,再说,即使不愿也不行,还有那么多张代表美德、正义的嘴巴呢?从哪个角度讲,都只有一条路可走。惠心暗想,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没什么本事,所以才对这次机会的丧失如此遗憾吧。
    蓝图倒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一如刚才――黯然,忧伤。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史大妈咳嗽一声开口了:“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一声。”
    蓝图一点头,依然无语。
    “住院了吗?现在主要准备什么?”
    “还没,”蓝图抬起头,“正在筹备钱,医生说的数目很大。”
    热心的嘴巴都一顿,然后缓缓闭上了。
    对于时下的得病的中国人,除了极少数特别阔绰或者能安享一切医疗保障的人可以只叙亲情,不谈阿堵;其他人,即使有社会医疗保险,个人也要准备相当数量的人民币用于治疗。至于没有任何医疗保险,又不富裕的庞大群体,就象冷一晴这种,治病――意味着不能预测的费用。
    “到底要多少?”很久,大姑开口了。
    “准备住院至少筹备出一二十万。”蓝图把头深深埋在手掌里,有些绝望地哽咽说:“可能这还远远不够。”
    “那――,现在准备了多少?”
    “我也不清楚,我,我真没用,我根本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妈妈只是说筹不够钱还是先别住院,一开始治,每天的钱就象淌水似的。”
    大姑和惠心对视了一眼,交会的目光表明了彼此心意,那十万――现在可以还了。
    “你别急。”大姑一脸高姿态:“还记得那年你妈给你姐十万块上大学吗?虽说她是亲妈,该出,而且出这些也不算多,当抚养费还不够呢。但我不要,我是心甘情愿要你姐的,现在我们还给她。这就是十万了,你家无论如何也会有些存款,加起来也差不多了,先治病再说。”
    蓝图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
    “是呀,是呀。”史大妈也说:“接下来大家再想办法,一步步来。”
    “再想什么办法呢?”惠心不冷不热的追了一句。她很不喜欢这个热心在嘴头子,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实际忙的史大妈。看到她被问的一楞,有些快意地又追了一句:“找钱,可不是说话那么容易。”
    “这孩子,办法都是人想的嘛,一人不行咱可以募捐,对,募捐。”她仿佛灵感突至,一拍大腿,很兴奋地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咱可以找报社呼吁,我有个侄子的同学就是记者,我可以找找看,我这就回家联系,一有信儿就通知你们,你们先安排该安排的。”
    
惠心感觉,那决定归还十万块的信息显然使冷一晴十分振奋,来自蓝图的信息,还没拿到就即刻住院了。能够尽快住院治疗似乎使蓝图心安了不少,但惠心发现,心安之余,他精神更颓丧了,人也更加消瘦了,问他,只说:“我真没用。”
    她一阵心疼,却也无可安慰,弟弟的才干不在早早经商赚钱上,他是另一种人,只能从学问上赚钱证明自己有用,但老天却没给他证明自己的时间。
    惠心不敢回想一切没有发生时蓝图兴奋开朗的面容,他本以为老天开恩了,现在大概会想,其实是在捉弄他吧?也许他什么都不想,因为惠心看到的弟弟是整天找医生了解病情,里里外外做一些琐碎而必须的事,即使有一些空余时间他也不肯闲下来,翻看八大菜系的食谱准备炮制精致的菜肴给母亲,这样的忙碌也许不会有时间想了。
    如她的猜测,从事情发生,蓝图确实没有再想留学的事情,白天,像陀螺似的,一刻不停的做必须和不必须做的事情;夜晚,毕竟是有些燥热的盛夏了,不想开空调又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抱着臂膀赤着脚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强迫自己只想妈妈的病,怎么治疗,怎么照顾,还有,到底需要多少钱,怎么搞到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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