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王朝

第三十章


    魏启等三人喝干了杯中酒后,对张大复问道:“张先生,刑名的胥吏这么厉害,那钱粮方面呢,胥吏也是如此嚣张吗?”
    张大复夹起一口菜吃着,吃完才不慌不忙地说:“态度也许没有这么嚣张,但能力和影响有过之而不及。”
    负责钱粮的胥吏就是钱粮书办,基本都是父传子,靠的是一本密不传人的鱼鳞册,上面记载着一地真实的土地状况和实际拥有人,有了它才能顺利完成赋税的征收。
    大随赋税征收主要靠县一级去完成,而知县最重要的政绩就是赋税完成情况。一县赋税都是有定额的,原则上会随着土地和人口数量增减,但实际上隐瞒增加的土地和人口是民户、特别是世家大户的常见做法。
    另外就是土地的转让和买卖。真正买卖土地的为了省却牙契钱,往往不去县里办理正式手续,只是私下里签订契约,奇怪的是这种私下契约只要有中人、保人,打官司一样有效。而许多为躲避赋税的小户,自愿将土地献给世家大户,然后算是租种土地,每年向世家大户交地租,也好过自己上县里交赋税受到的各种盘剥。
    时间长了,土地的真实情况,只有长期在一地的这些胥吏书办自己清楚,要想顺利地把赋税收上来,不靠他们是不可能的。遇到精明强干的县官彼此还能相安无事,各取所需,如果县官昏聩,胥吏则趁机大饱私囊。
    魏启问道:“胥吏怎样对付县官呢?”
    张大复道:“一种办法是把赋税加到那些世家大户头上,一旦得罪他们,往往一封信就能让县官倒霉。另一种是加到那些讼棍或者强粱头上,这些人或者上告到府里、郡里,或者聚众闹事,抗税不交。如果不敢得罪这两种人,那就完不成赋税,一样会被处分。”
    魏启叹道:“真是小人难防啊,对付这些胥吏该怎么办呢?”
    李至清道:“其实也好办,只要官员自身过硬,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官、吏之别是天上和地下,胥吏身份低微,见到官员都要跪拜行礼。如果官员自身清廉刚正,这些胥吏别拿不到官员把柄,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弱点。反过来,官员要处置胥吏,找到罪名便可以革除差事,判流判徙,甚至可以当堂打杀。”
    魏启点头道:“看来所谓吏治问题其实就是官员自身,只要整个官场风气正了,吏治问题就迎刃而解。”
    众人都拍手大笑道:“这才是正解。”
    魏启道:“我还想请教张先生,大随的土地和赋税总体的情形怎么样?”
    张大复思考了一下道:“目前可以说是入不敷出、寅吃卯粮。我朝在弘治年间土地数量最高达到七百九十多万顷,而近些年却降到六百万顷左右。土地数量少了,赋税却是增加了三成,当然,各种物料的产量也增加不少,但总体来说赋税负担加重了,而且增加的负担大都是普通民户头上。为完成赋税征收,有的地方只好提前增收赋税,比如越郡某些县,赋税居然已经征收到5-6年以后。这些年东南流民问题越来越严重,就是赋税征收不合理,普通民户的土地要么被世家大户兼并,要么主动投献给大户,以逃避国家赋税。”
    魏启问道:“我想请问三位先生,有什么良策解决国家赋税问题吗?”
    李至清望了眼魏启道:“王兄对我朝大政十分关心啊。”
    魏启道:“平时没有机会了解这些,今天有幸遇到三位先生,便想多多请教。”
    袁小修一拍桌子道:“良策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两个字。”
    说完望了望李至清和张大复,三人异口同声道:“均赋!”
    魏启眼睛一亮,道:“把赋税均摊到土地上,这样世家大户既不能避税,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兼并土地了。”
    袁小修有些难以置信地对魏启道:“王兄,你就听我们说了这些,居然能想清楚均赋这个要害,真是高人啊。”
    魏启忙道:“晚生不敢担此谬赞。实不相瞒,先前晚生的一个朋友曾经提起过均赋的构想,今天三位先生的话更是让人茅塞顿开。”
    李至清等三人都注意起来,李至清问道:“王兄的朋友是谁?”
    魏启叹了口气道:“对不起三位先生,实在是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说起。但今后有机会,我一定带我那位朋友与三位先生畅叙。”
    过了几天,魏启跟左振昆提到刁启明在酒楼探查的事,左振昆十分关注,让魏启详细说了当时的情形,沉吟半晌后,对魏启道:“殿下,今后您微服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
    魏启道:“左师傅放心,一个是在翰林院,另一个有叶姑娘陪着,不会有问题。”
    左振昆摇头道:“京城虽是首善之地,却也是藏龙卧虎,殿下千万不能大意。叶姑娘功夫自然是高,但好汉难敌四手,难免有顾不过来的地方。今后殿下周围一定要有宿卫处卫士。”
    魏启道:“带着宿卫很容易暴露身份。”
    左振昆道:“可以让宿卫在一定距离以外,这样如果出现意外,有叶姑娘抵挡一下,宿卫便有时间赶到。”
    魏启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好说什么,便敷衍地点头称是。
    左振昆看出魏启的意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离去前,特意找了亲王护卫的首领,是一名宿卫处的都司。左振昆告诉他,只要明亲王微服出门,一定安排10名宿卫在外围保护。
    都司为难地说:“左大人,我原来也是这样安排的,但明亲王知道后,不许我们再跟着他。”
    左振昆道:“首先你们尽量不要让亲王发现,如果明亲王发现了,再拦着,就说是我和薛大人的命令。”
    都司高兴地说:“遵二位大人的令,我一定保护好亲王。”
    如今整个明亲王府都是叶七管着,尽管她经常陪着魏启外出,但小红和小喜很快便把王府内外的人摸清楚了,并告诉了叶七。叶七本就是聪明绝顶,在清家也历练多年,管理一个亲王府确实不在话下。
    另外,拨到亲王府的人都是有眼色的,很快便知道叶七的身份,有的干脆就把她当成未来的王妃,对她自然躬谨有加,巴结奉承还来不及,谁还敢跟她做对,所以明亲王府的一切很快便井井有条。
    这天夜里,叶七拿着一封信,来到魏启的房间,魏启看见她脸色沉重便问道:“七妹妹,怎么了?”
    叶七道:“我们到京城以后,我就给湘云姐去了一封信,告诉她这些日子的情况,如今她的回信到了。”
    魏启高兴地说:“好啊!还是你想的周到。信里都说了啥?”
    叶七语气沉重地说:“冒老爹在狱中去世了。”
    魏启一下楞住了,半晌才问道:“怎么去世的?”
    叶七道:“湘云姐说,冒老爹被投进大狱以后,尽管陆帮杰被罢了官,但关系还在,所以并没有吃亏。但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知道冒襄被五斗米教裹挟、生死未卜,日夜忧虑,不进饮食,很快就病故了。”
    魏启心里十分难过,过了好一会才说:“明天我告诉桂姨,到京城庙里给冒老爹做七天法事。冒老爹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吧?”
    叶七道:“湘云姐和冒姐姐都安排好了。陆帮杰被罢官后,原来的宅子不能住了,湘云姐原要他们夫妇搬到她家里去住,但陆帮杰决定搬出襄阳城,先在附近乡里住一阵,然后打算回河东郡的家乡。”
    魏启道:“我和薛师傅谈到过陆帮杰,薛师傅说暂时不好帮忙说话,最好等五斗米教的事情平定以后,冒襄没有事情,才能帮他起复。”
    叶七道:“等着冒襄没有事情?一是谁知道什么时候,二一个就算五斗米教被打败了,冒襄是死是活都难料。就算活着,洗清嫌疑都很难。”
    魏启沉重地说道:“只要冒兄活着,我一定全力帮他洗清与五斗米教的关系。先不说冒家对我和桂姨有大恩,冒襄是个大才,当日我们在陆帮杰府里,他在酒后畅谈国政,直指赋税制度的弊端,就提出过均赋的主张。”
    叶七恍然道:“那天你跟三位先生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冒襄?”
    魏启点头道:“是啊,所以说英雄所见略同。”
    叶七也不禁赞叹道:“冒襄年纪轻轻,也没有接触过政务,就靠读书便看出了大随的弊端,想到了均赋的做法,确是难得。”
    魏启道:“人才难得,如果我能有冒襄和李、张、袁三位先生的帮助,一定能做成一番事业。”
    叶七望着意气风发的魏启,笑着没有做声。魏启情不自禁地握住叶七的双手,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喃喃道:“七妹妹,要是我母亲还在有多好,我会马上求她帮我们做主。”
    叶七心里也不禁砰砰乱跳,口里却故意问道:“姑姑帮我们做什么主?”
    魏启道:“让我马上娶你,你陪着我一起为大随做一番事业。”
    叶七抽出手来,生气道:“你又说些有的没的,当初可是你让我回蜀郡的。我陪着你到京城,可不是你想的那些,我就是怕奶奶担心,在你身边保护你一阵子,等你安全了,我立刻回清家陪奶奶。”
    魏启着急道:“好妹妹,我的心里话在麓川都跟你说了,从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这辈子不会再有别人了。让你回蜀郡都是为了外婆呀,在西安城外,我看到你骑马赶来,我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你放心,进宫的时候伯父说起过,我的婚事他会做主的,他还说丽妃夸得你不行。只不过我们刚到京城,所有的事情都才开头,我不好马上去求伯父。”
    叶七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想了想觉得不对,呸了魏启一声道:“谁和你说这些,都跟你说了,我现在就是暂时保护你的安全,你要是再说些混账话,我立马就回蜀郡。”说完站起身就走。
    魏启慌忙拉住她,连连道:“好妹妹,好妹妹,我再不敢说了,我要是再胡说,你只管啐我、打我,只求你别丢下我,我身边就你一个亲人。”
    叶七听罢,心不由一软,停下脚步回头道:“你现在是明亲王,将来更有可能当皇帝,不要跟我这样的民女随便说些轻浮话。你是我表哥,我是你妹妹,这样我才能住在你的亲王府,记住了?”
    魏启不由楞住了,叶七一摔手,转身走出了大门。。
    叶七走了好一会,魏启还呆呆地站在那发呆,似乎没有从叶七刚才那番话里醒过来。的确,回到京城以后,他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些问题。自己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且不说婚事不得自主,皇家的婚姻还有各样的规矩、考量。当年父亲是因为罢了亲王的尊号,被贬去蜀郡,才能迎娶母亲,听外婆说过,即使那样,皇爷爷还不同意父亲的婚事,最终还是靠奶奶的支持,父母才能在一起。最后回京继承皇位后,直等到三年以后,母亲才被立为皇后。这一切就是因为清家是商家,即使清家大家主封了个伯爵,毕竟不是勋贵世家。
    魏启走出门,站在殿外的台阶上,抬起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在心里说:“七妹妹,不管今后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不会辜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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