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何所依

她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走廊的转角，没有了她带给自己的干扰，肖宁坤的眼前浮现出那张楚楚动人的面容，这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面对这样一件让她屈辱不堪的事情，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能承受得住吗？
  司令府客房内，郦沁雪靠着枕头半躺在床上，纱帘还未放下，窗前洒满了落日的余辉。金色的小虫围着窗棂，振动着轻盈透明的翅膀来回飞舞着。
  这情景是多么熟悉，郦沁雪忍不住披衣下床走到窗前，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自己生病了，为了哄她吃药，父亲给了她一个透明的玻璃药瓶，拳头一样大小的瓶子在她眼里像魔术一样奇妙，那个下午她抓了许多金色的小虫放在瓶子里，透明的瓶子变成了金色的城堡，她举着瓶子在院子里开心地跑来跑去，母亲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担心她会摔倒，不停地提醒她当心脚下，她哪里听得进去，身后落满了母亲慈爱的责备。
  父亲一手撑着调色板，一手拿着画笔，站在画板前聚精汇神地画夕阳，她像一只顽皮的小鹿在他身前窜过来窜过去，想引起父亲的注意，结果碰翻了父亲的调色板，脸上身上蹭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父亲的蹲下身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点着她的鼻子和颜悦色地说道，“你真是一只淘气的小花猫。”那个午后是她记忆中最快乐最难忘的一页。
  落日的余辉拉长了郦沁雪的影子，风渐起，窗台上的小虫被吹得无影无踪。她跺了跺站麻了的脚，无力地靠向冰冷的墙壁。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深爱的父母会这么早地离她而去，留给她的只有记忆里的温暖。她想起了年老的张管家，司机阿宝，他们现在都过好吗？他们的亲人是否也像舅舅和表哥这样心底善良，善解人意。
  可是她却欺骗了他们，她身边唯一两个至亲的人，她真的不愿意这样做，可是告诉他们又能怎样？在这个动荡的乱世里，生命尚且如此微末，像草芥一般朝不保夕，何况一个小女子的清白。面对方金鹏这样的军阀，这块土地上已经找不到讲法纪人性，道德伦理的地方了。如果他们为了替自己讨回公道，而不得不面对手握兵权，无法无天的军阀，结果只会是头破血流，说不定连性命都保不住，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她不想再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她只能说谎，反正她早已伤痕累累，那么就再背上这副谎言的枷锁吧。
  可是能瞒多久呢？在这个司令府里，她可以信赖谁？她如何才能顺利地拿掉这个孩子，靠罗艳菊吗？似乎不可能，郦沁雪不知道她脑子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一个生怕自己影响了她地位的女人，不是应该对自己狠一点吗？而她却总是那么照顾自己，从那天早上她做的一切到现在的所做所为，真的象她所说的只是为了她和方金鹏的面子和声誉着想？
  按照常理一个像她这样强势的女人是绝不会允许别的人生下自己丈夫的孩子，可是根据自己的观察她从来都不是按照常理做事的人。如果她真的让自己生下这个孩子，那该如何是好？
  生下这个孩子，自己的一生也就跟着毁了。姑且不说，她将为世俗所不容，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本来就够离经叛道的了，再将这个孩子生下来，还不能告诉别人孩子的父亲是谁。就算她的脸皮再厚也抵挡不住世人唇枪舌箭的攻击，不可避免的，还会连累到她身边的亲人。
  最重要的是，孩子的父亲是方金鹏，那个她恨不得亲手杀了的人，他用尽手段毁了她的清白不说，还让她怀上了这个孽种，如果她再为他留下他，自己简直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退一步讲，孩子生下来怎么办，交给罗艳菊抚养，她应该会有这种想法。
  一道灵光在郦沁雪脑中一闪而过，难道这才是她做了那么多事情的初衷。哼，这帮衣冠禽兽，费尽心机作了这么多事，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把自己推到悬崖边上。他们当她是什么，借腹生子的工具吗？啊，自己竟然这么傻，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现在，她该怎么办？
    
  
第二十章  夜半来访（二更）
  肖宁坤的两腿不受控制地走到郦沁雪窗外，他锐利的鹰眸向内一扫，没有开灯屋里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犹豫着该不该敲门进去。她应该在里面吧，天这么黑，为什么不开灯呢？罗艳菊这个无情的女人，也不知道好好看着她，真要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呢？可是自己现在进去方便吗？从来还没有和她单独面对过，说点什么好呢？他趴在门上，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静悄悄的，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一种不详的预兆涌上心头，他抛开所有的顾忌，急切地敲着门，如果真的没人开门，他只有破门而入了。她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绝对饶恕不了自己。
  半天没有动静，肖宁坤抬起脚来，门忽然开了，郦沁雪出现在门口，看到是他，脸上的惊喜瞬间消失，带着些许失落，诧异地看着他奇怪的动作。刚才听到急切的敲门声，她以为是林志星，难道他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呼唤，这么晚了还来找她，连敲个门都惊慌失措的？
  肖宁坤差点没收住脚，有些尴尬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眼睛凝视着郦沁雪，对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泛起一丝沮丧。看来她并不想看到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大惊小怪，她不是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郦沁雪看着一身戎装的肖宁坤，不明白他怎么会来找自己，她轻声问道，“这么晚了，肖副官找我什么急事吗？”眼前的她衣衫单薄，身上披着一件长长的外衣，把她的身躯衬托得更加清瘦。他怜惜的眸光锁在她身上，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她搂入怀中，让她不再显得那么渺小无助。
  听到她的问话，肖宁坤伸手理了一下自己的帽檐，郑重其事地说道，“沁雪姑娘，冒昧打扰了。在下散步到此，见姑娘房中漆黑一片，心生歹念，想入室行窃。不想姑娘还在房中，在下只好束手就擒。”郦沁雪认真听他讲完，不禁轻笑出声。想了想，她走进屋子，开了灯。
  肖宁坤跟着走了进去，亮堂起来的屋子，让一直处于黑暗中的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他转过身，用手轻轻掩上了房门。眨了眨眼睛，开始打量起郦沁雪住的房子，这是一间客房，与他住的那间格局有些相似。只不过平时给女宾居住，摆设是暖色调的。她在这里住得惯吗？
  郦沁雪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打量着肖宁坤。虽然不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但是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眼光似有若无地偷偷瞟向他。
  肖宁坤摘下帽子，平放在桌上，在郦沁雪对面的椅子上坐定。眼光移向她，舒展不开的忧愁深锁在她眉间，美丽的水眸憔悴无神，青白柔美的瓜子脸上一丝淡淡的红晕，还没有退去。他脸上刚直的线条变得柔软，削薄的唇轻轻一扬，展露一抹生硬的笑容。
  郦沁雪见他忽然朝自己笑了，赶紧别开眼眸，不再看他。按理说他笑起来应该是非常迷人的，可是怎么看起来这么别扭，好象从来不会笑一样，说不出的难看。他这副模样让她觉得十分有趣，有点忍不住想笑。
  看着她忍俊不禁的样子，肖宁坤无奈地挑了挑眉毛，都怪自己平时笑得太少，所以才会笑得那么生硬。他耸了耸肩膀，对郦沁雪说，“想笑你就笑吧，否则憋得时间长了，就和我刚才一样，不会笑了”
  听他如此说，郦沁雪反而笑不出来了。一个人连笑都不会了，他遇到了怎样伤心的事？虽然自己经受了这么多惨事，但还能笑得出来。她疑惑不解地看向肖宁坤，也许他并不向看上去那么冷漠无情。
  看着她探索的目光，肖宁坤手指轻敲桌面，声音恢复以往的冷清“接受审问的人都有权利提要求，不知在下可否有个小小的要求？”郦沁雪迷惑地看向他，大眼睛里画出一个问号。见他不出声，只好开口问道，“不知肖副官有何要求？”
  “嫁给我！”肖宁坤差点脱口而出，他停顿了半秒，轻敲着手指，缓缓念道，“孔明祭起东南风，周瑜设计用火攻，百万雄兵推落水，赤壁江水都变红。”念完，眸光含笑斜睇着郦沁雪，里面写着两个字，你猜！
  
  
第二十一章  无心插柳
  看着他意有所指的样子，郦沁雪细细思索，片刻之间便知其意。她掸掸身上的灰尘，双眸含笑，脸色沉静，不慌不忙地走过肖宁坤身旁，来到门边，玉腕一带，门借力大开。肖宁坤以为她要走出去，不想她站在门边，高声对自己说，“肖副官，男女有别恕无能远送。夜深路滑，还请走好！”言语之间全是送客之礼，心内愕然，忽然有所领悟。不禁哀叹，聪明反而聪明误，自己挖坑自己埋。
  原来，他的谜底是“烹茶”，他想借其中之意，让郦沁雪为他斟茶倒水，暗示想和她秉烛长谈。不想待客之仪中，斟茶是送客的潜台词，结果郦沁雪非但不斟茶，反而直接送客，肖宁坤一下傻了眼，看得出她并不信任自己，不愿多谈。
  没想到，由于自己的失误，局势戏剧化地逆转，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无话可说，只能告辞离开。
  走到门边，他忽然停下脚步，低下头眸子别有深意地看向郦沁雪，她正准备关门，见他停下，头向上抬起，正对上他的眼光，她的眸中带着一丝得逞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