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后,不由她反对,替她换了一件简单的便装,再为她套上一顶较松的鸭舌帽,好掩饰她头上的纱布。
整理完后,便拉着她出门。
下了车,他抱着她出来,从空旷的停车场,到稍有人声的地方,他都没有放下她的意思。
“我只是看不见,不是走不了。”她搂着他的脖子,脚不着地的感觉让她很不踏实。
“既然知道自己看不见,那就听话些。”他心里又有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放下了。
能正视自己的病,那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她看不见之后,其他器官都变得特别灵敏,走了一段时间后,她听到了打篮球时应有的欢呼声和叫嚣声,还有就是,一股熟悉的味道。
清新的兰花味,夹杂着簌簌的树叶摇晃。
“这里是……”她闭上眼睛,迟疑了一阵:
“S大?”
“挺厉害的嘛。”他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是S大的篮球场,无论是来观赛还是参赛,对她来说都是不可能的。
“我们的目的地还没到呢。”
终于,他把她放下来了。
她努力地去感受周围,可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记得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声音撞击着四周的墙壁,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回声。
心脏,快速地跳动。
“这是哪里?”她问。
他失笑:
“你的记忆,只停留在榕树下吗?可惜,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榕树下面,而是这里,S大最豪华的大礼堂。”
她不敢相信:
“你确定你是在这里看到我的?”
点了点头,在意识到她看不到后,他才配合地说:
“就在新生入学仪式上,我还记得你当时坐的位置。”
那时的她,刚刚踏入大学校园,因为身上闪烁着的光辉历史,她作为新生代表坐在礼堂的第一排。
无聊的讲话,无聊的宣言,无聊的仪式,让她感到十分疲倦。在中途,她藉口不舒服,离开了位置。
她停留在S大的一棵不起眼的榕树下。
榕树下,她遇到了他。
其实,那时的她并不好看,至少不会比现在好看。唯一吸引人的地方,只有那个年龄本身固有的青涩和淳朴。她想,能引起他注意的,大概也是这个了。
她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在榕树下留下斑斑点点,如一颗颗小巧的钻石一样。她在榕树下,全然不怕弄脏她那白色的连衣裙,安心地坐下玩起手机里的小游戏。
直到有个人,停留在她身旁,对她说了一句话,才把她从游戏里带出来。
“同学,你是不是该回礼堂了?”
在人前,她是个好学生,这个角色,她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扮演。蓦地被人揭发“罪状”,她真的被吓到了。
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脸。
在脑海里搜索一遍之后,确定他不是学校领导之类的人,她开始有恃无恐,将惊愕换上笑意:
“抱歉,我不喜欢你搭讪的方式。”
“当时,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逃走的。”事隔多年,她终于有机会澄清自己了。
“我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逃。”他说。
无聊的会议,无聊的内容,谁不想逃开?
也庆幸她逃了,否则,他不会看到一个女生,在校园的榕树下留下醉人的梨涡,他也不会因为这对醉人的梨涡,找到他的妻。
“你当时的回答,也真是够绝的。”
不过,更绝的,还在后面。
看到他愣了一下,她收好手机,站了起来。
走出榕树投下的斑驳光点,她才听到他说:
“你叫温馨?”刚才在礼堂里,在她坐着的位置上,写着她的名字。
她定住了,转身,上下打量了他那不俗的衣着,扔下了最后一句:
“如果想认识我,先把自己的个人所有财产写一份清单吧。”
她没有想到,一句戏言,他当真了。
第二天,他又在学校出现。
当时,她正在和父亲打电话,跟他说自己在这里一切都好。
她的“不好”,就朝她走来了。
他递给她一份资料。
显然她是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了,和父亲寒暄了几句后,挂了电话,接过他给的资料,脸上还有一丝莫名其妙。里面,诚如她所要求的,十分详细的个人所有财产清单。
她抬起头,笑着问:
“你的财富还挺‘可观’的嘛。”
他也笑了:
“请问,我现在能认识你了吗?”
她低头:
“那时对你,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
他没有问原因,细细地查看她的表情后,明白了。
两个人,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摸索着四周。
“你要干什么?”他拉着她。
“我想回去。”
“怎么了?”看着她四处乱摸,他抱起她。
“我说了,我能走。”她挣扎着,可是身体上的畏惧和不踏实又迫使她靠近他。
“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地方要去。”
直到他放她下来后,原本沉在水底的目的终于浮上岸了。
她扭头,仓惶逃脱。
他抓住了她: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我困了,我要回去。”她执意要离开,只要能离开这里,去哪里她都愿意。
“你已经知道这里是哪里了,是吗?”他稳住她的肩,将她推上前。
“不知道。”她继续装糊涂。
“丫丫,为什么你不能像面对自己失明一样面对眼前的真相?”他努力地压制住自己的脾气,“爷爷死了,老爷子也死了!”
她捂住耳朵,阻止他说下去:
“我知道,不用告诉我。”
“你知道?”他重复着她的话,“那你告诉我,你大声地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
她用力推开他,自己反而因为反作用力而踉跄后退,唇边的笑容因为苍白而凄艳: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被我害死的。”
“是吗?真的是你害死的吗?”他扼住她的两只手腕,“你就是用你这只手,亲手杀了他们的?还是另外一只,嗯?”
双眸暗淡无光,仿佛无边的漆黑,她喃喃道:
“是的,那天,如果不是因为我任性,如果不是因为我耍小性子,如果不是因为我乱发脾气,他们就不会这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一直重复着是“是我不好”。这个魔咒,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他拧紧眉毛,松开了钳制,拉着她,默默地走到一个墓碑前。
是的,这里,就是安葬着穷尽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会以愧疚的心情来缅怀的两个人。
一个,是Allen的爷爷,也是她的爷爷;
另一个,是她的恩师。
她就是在这里,完成了安葬老爷子的所有仪式后,直接进入了那个她为自己设的小囚笼。
那天的风,和现在一样,冷冷的,带着呜呜的悲鸣,似乎是他们的控诉,对她的控诉。
她真傻,明明都有人告诉她了,只要再和Allen纠缠不清,不止自己和Allen,还有身边的所有人,都有危险。为什么,她可以将所有的警告当作耳边风呢?
他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触上一块坚硬的石碑,她摸到了凹凸的字体,冷冷的,光滑的,毫无感情的留在她的脑海。
“爷爷,我带丫丫来看你了。”她听到他这样说,“你看着她,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你叮嘱她的话,她都没有听进去,你看,她现在活得多糟糕。你骂她,好不好?你骂醒她……”
他松开了她,她的手还是停留在石碑上,石碑上,有一张黑白照片,合上眼睛,她仿佛能看到爷爷那满是皱纹的脸,爽朗的笑声,她还能听到他一声一声地叫着她的小名:
“丫丫,丫丫……”
她终于开口了:
“爷爷,对不起,丫丫对不起你。如果那天我不是赌气要出门,你就不会出事;如果那天我不是任性说要驾车,你就不会出事;如果那天我不是发脾气,你就不会出事……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做的事,我都没有做到,你不要生气,丫丫一定听话,以后一定听话,好不好?好不好……”
她坐在地板上,靠着石碑,仿佛,是爷爷温暖慈祥的怀抱。
后面,有人紧紧地揽住她:
“如果要判刑,不止你,我也有份。”
她转过身,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怀里,簌簌地发抖。
他抱紧她:
“想哭就哭出来吧。”
Sam说,她的病,真正根源在于,所有的情绪,都没有一个宣泄口。在体内积蓄成灾,一次爆发,便会异常恐怖。若是能引导她学会宣泄自己的情绪,病自然会不药而愈。
可是,直到她离开他的怀里,他都没看到她的一滴眼泪,除了红红的眼眶。
叹了口气,拉着她起来:
“走吧,我们回去。”
很可惜,今天的目的,他没有达到。
在车上,折腾了一天的她终于抵不住疲惫,沉沉地睡着了。
趁红灯的时候,他为她盖上他的外套,连这么轻微的动作,都会引起她的不安的反应,可想而知她有多么的不安稳。
回到住处,放好车子,直接把她抱回卧室的床上。
为她盖好被子,转身进入浴室。
在外面呆了一天,如果不好好的洗刷一下,他是绝对睡不着的。
他进去不久后,卧室里响起了呜呜的震鸣声。
声音很小,她醒了。
循着声音的方向,摸到了放在床头的手机。
这是Allen的手机,她熟悉地找到了接听键,摁下:
“Allen,我查到了,收购的商家是香港的Vincent Wu。”
这是,Allen助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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