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以北

17 多福永吉


多福和永吉是我和水北养的两只小母猫。两只都是中华狸花,一对双生姐妹。那天我和水北在印象城吃完晚饭,在小区里散步。水北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一边笑着一边跟我聊剧组的八卦,比如哪个女明星有什么奇特的癖好,哪个男明星其实已经结婚生气了。
    当时,我们正开心的聊着天,只见一个中年大叔拎着一个橘红色的袋子,貌似是零食店来一份的包装袋,四处张望,鬼鬼祟祟的,然后将那袋子往垃圾桶里一扔。撒腿就跑。
    本来我和水北没有在意,但走到垃圾桶旁的时候,水北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一脸惊慌的看着我,问道:“山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啊?”
    下一刻,我听到了那一声又一声凄惨的却又细小的声音从垃圾桶里传了出来。
    我和水北相视一眼,然后走进了那个垃圾桶。我忍着垃圾桶里传来的恶臭,走向到垃圾桶前,确定叫声是从刚刚那个中年大叔扔掉的袋子里穿出来的,便伸出手将那个袋子拎了出来,打开一看,只见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猫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两只小猫的身上很脏,叫声孱弱,就像脆弱的碎纸片,清风一扬,就散尽了。天气很冷,刮着北风,站在我身边的水北接过纸袋,将那两只小猫抱了出来,其中一只体型瘦小的已经不叫了,而另外一只伸着猫爪子,在那里喵喵直叫。
    “它哭了。”水北指着袋子里的小猫,对我道。
    闻言,我看了看那只在哀嚎的小猫,然后又看向水北。当水北抬起头,眼泪便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下一刻,眼泪就像绝了堤的水,泛滥成灾。
    水北是个感情细腻的人,而且极其富有爱心,特别是对弱小的小猫小狗。
    他抹着脸上的眼泪,抓着我的袖子,问道:“山南,我想把它们带回家,好吗?”
    看到水北的一脸凄怆,我已经没办法再去顾虑猫妈妈或者是主人的问题,只是点了点头,同意把那个两个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带回家。
    回到家,我积极在网上寻找关于喂养奶猫的资料,而水北从书房里拿了一个不用的纸箱,再从衣橱里拿了几条毛巾,给小猫两姐妹撘窝。水北小心的把小猫姐妹俩放在新窝里,然后把电暖气挪到了猫窝旁边,悉心照顾,像个小妈妈一样。我则捧着一个pad,照着上面的说明,站在炉子旁边,加热适合小猫喝的舒化奶。
    “要不要我来帮忙?”
    我问着用纸巾和棉签擦拭着小猫身体的水北,水北则摇了摇头,让我认真热牛奶。
    因为手边没有专业问小猫的工具,我冲到小区楼下买了两个奶瓶,小心将舒化奶倒进瓶子里,然后坐到水北的旁边。两个大手大脚的男人盘腿坐在地毯上,小心照顾着两只出生不久的小猫,感觉也是蛮奇妙的。待牛奶冷却到一定的温度,我先抱起了一只猫,照着说明上的姿势,握住小猫的身子,让其趴在我手心里,然后轻轻挤出几滴奶,让其叼着瓶口,慢慢吸食。水北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抱起那只稍稍大一些的小猫,学着我的样子,喂着那似乎已经饿了很久的小猫。
    看到两只小猫使劲吃着饭,我们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水北握着瓶子,捧着手心里的小猫,眼里饱含着怜悯,道:“这么小就被丢在垃圾桶里,幸好我们及时把她们给弄出来了。”
    说完,水北脸上多了一丝哀伤。
    年幼的他也跟这些小猫一样,遭人抛弃,幸好那夜我大舅把他给抱回来了,幸好。
    想到那里,我没有说话,看着怀里那只伸着爪子,腾空在那里踩奶的小猫,又看了看坐在我身旁的水北,笑道:“哈哈,你跟个小妈妈没什么区别了。”
    水北看着我,对我扮了个鬼脸,笑道:“五十步笑一百步,你还不是跟个老爸一样。”
    待我们喂完奶,水北将两只猫放进了猫窝,我则继续寻找帖子。
    他似乎有些疲惫,整个人都挂在我身上,头埋在我的脖颈里,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看着pad上那一个个帖子,比我还要紧张。经我们判定,我们捡回来的两只小猫差不多是三周的小猫,至于性别,我和水北研究了一会,才一致认为她们俩都是女生。
    我和水北趴在沙发边上,守着两只小猫,像一对尽心尽力的父母。
    “山南,给她们俩取个名字吧。”水北将头靠在我的肩头,说道。
    “那就叫喵喵,咪咪好了。”我随口说了两个。
    刚说完,水北便嫌弃的看着我,扁了扁嘴,道:“这两个名字好土。”
    “那你说取什么啊?”
    “乡下人说名字取的越贱越好养,我看就叫狗蛋狗剩。”水北说完,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捏了捏他脸上的肉,道:“你这妈安的什么心啊?”
    水北捧着自己的脑袋,又挠了挠自己后脑勺的头发,然后突然弹了起来,似乎灵感来了,单手握拳,捶了捶手掌,道:“有了有了。”
    “什么?”我将他搂紧怀里,揽着他的腰,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稍作休息。
    “就叫多福永吉好了。”
    “福气多多,永远吉祥。”水北解释道。
    “那还不是很俗。”我执着他的手,摸着他那修得平整又干净的指甲,说道。
    “就我的一个美好的心愿嘛,让咱们这个小家福气多多,吉祥多多。”
    说完,水北他似乎又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全无,扑在我的身上,看着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声喃喃道:“山南。”顿了顿,他又唤道:“老公。”
    自从在一起后,水北不会叫我哥哥,因为他觉得称呼我哥哥就感觉自己在乱/伦,经常称呼我的名字,但偶尔会唤我为老公,而且我知道他一旦叫我老公,接下来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老婆,怎么了啊?”
    我问着,而他蹭了蹭我的脸,然后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特别喜欢孩子,我是个男人,又不能给你生孩子,对不起。”
    我明白,每当我逗着别人家的孩子或者和小孩子亲近的时候,他就会责备自己,嘴上不说,心里却积着压力。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不要伤心,又看了看躺在纸盒里的两只小猫,便跟水北说,道:“那我们把那两个小家伙当我们的女儿好不好,大女儿李多福,小女儿李永吉。”
    听我这么说,水北整个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一样,捧着我的脸乱亲,眼里的情愫比较复杂,歉意感激激动,似乎都有。
    自从小猫到了我们家之后,之前一直去外地找活的水北似乎也想安定下来,整天在家淘宝各种猫咪用品,比如猫窝,猫爬架,猫树什么的。
    等多福和永吉三个月大的时候,水北就挑了一个星期五,带着两个小家伙去打疫苗。那天我刚刚开完会,走在办公室的走廊,遇到了当时是我的同事的喜喜。
    喜喜原名佩喜,她上面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叫佩欢。
    我看到她一个人站在垃圾桶旁边抽烟,柳眉紧锁,单手执着香烟,另一手划着手机屏幕,认真的盯着手机屏幕。由于年龄相仿,再加上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我走到她面前,跟她打了个招呼,道:“哟,在干吗?”
    她见我来,抬头对我淡淡一笑,然后从挎在身上的皮包里翻出了香烟盒,递给了我,道:“要抽吗?”
    当时,我和水北约法三章,为了两人的健康着想,决定戒烟而且还要互相监督。
    我摇了摇头,耸肩一笑,回答道:“在戒烟。”
    说完,她低头将烟盒收了回去,而我继续问道:“怎么了,我看你心情好想不是很好。”
    喜喜的名字很欢喜,人也善良,但是她的性情冷淡,不喜欢亲近别人,在别人眼里,她的脾性像极了金庸小说里的小龙女,不食人间烟火,不参加任何聚会,成天埋头干自己的事。但是,认识她多年的我明白,她只是比较内向,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水北一样。
    “买的黄金,爆仓了。”
    说完,她冷冷一笑,将手机丢进了皮包里,嫌弃的就像丢垃圾一样,又道:
    “好了,我的经济危机要来了。”
    虽然我不买期货,但我也知道爆仓这种情况到底是什么,便有些担心喜喜,道:
    “要我江湖救济吗?”
    喜喜吸了一口烟,吐出白烟,像一个在叹息的老人,摇了摇头,勉强对我笑着,道:“没事,应该还撑得下去。要你江湖救济的时候,我自然会找你的。”
    “黄金这种东西涨和跌的都太频繁了,你还是别买了。”我劝慰道。
    “没事,咨询上说很快它就会涨了。”
    “我是不想你被这玩意儿套牢了。”
    “山南,我是成年人,自有分寸。”
    喜喜说完,抬手看了看表,又看了看窗外的天气,道:“天气预报说有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也赶紧收拾收拾。”
    “我还有点资料要整理,弄完了就结束。”
    我和喜喜简单的道别,回到办公室,整理着打印下来的资料。整理完毕已经是六点,我怕水北会担心,便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东西,提着公文包,离开了办公室。走到办公楼楼下,果然和天气预报说的一样,大雨如期而至。我站在台阶上,准备等雨小一些再去停车场取车,而就在这时,一个人撑着一定明黄色的长柄伞,手里拎着一个包,向我走了。
    伞下的人长相俊美,气质优雅,面如冠玉,不可方物,乃我李山南的意中人,白水北是也。
    他走到我跟前,朝我咧嘴一笑,我见他来,便是一惊,问道:“咦,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没带伞。”他回答道。
    早上他出门的时候提醒我今天会下雨,还叫我记得带伞,可我脑袋里塞了太多东西,出门又匆忙,便忘记了。
    我接过他的伞,撑着伞,跟着他在雨里走,看着他拎在手里的猫包,便问道:“多福和永吉打疫苗怎么样,顺利吗?”
    “多福还好,不怕陌生,倒是永吉这个小家伙,胆子特别小。当时医生要给它打针,她就直接跳到我怀里,全身都在发抖。唉,真不知道这两小家伙之前到底遭了什么。”
    水北有声有色的说着,给我描述着当时在宠物医院里发生的事情。但好在,多福和永吉两姐妹的第一次出门和第一次身体检查和注射疫苗成功。
    回到家,两个小家伙似乎因为在外面过于紧张,体力消耗过大,干脆在猫包里睡着了。我和水北简单的吃了一顿晚饭,然后我坐在书桌上继续研究我的案子,而水北则在一边试着自己的戏服,练习着动作。大汗淋漓的水北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又跑去厨房给两个小家伙把蛋给蒸上,又切了一盘水果,端到我面前,就是个勤劳的家庭主妇。
    他嚼着苹果,搬了张椅子坐在我的对面,问道:“山南,又在弄什么案子,看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这次的当事人是个富二代,和小伙伴组队睡了一个女人,有点麻烦。”
    说着,我见杯子里的热水喝完了,就劳烦家庭主妇给我去倒杯茶。
    水北将茶端给我,嘴里嘀咕着,道:“卧槽,这种人你还帮他辩护?”
    闻言,我吹了吹烫口的茶,抿了一口,让他坐进我怀里,教育道:
    “法律毕竟不是简单的讲究因果报应,而且就算我知道他是坏人,但他也有自己的权利。”
    说完,我看着水北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模样,又道:“可以说,律师这种职业就跟竹子一样,表面是看上去直的,可是内心是空的。这样你懂了吗?”
    说完,水北倏地抱紧了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水北,你怎么了?”
    “有点心疼你。”水北应道。
    “心疼我什么?”我反问。
    水北后面没有说话,只是窝在我怀里,等他睡着之后,我把他背到床上,然后一个人继续工作。
    今天苏州的天气很好,我躺在床上写日记,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翻了翻日记的页数,发现自己已经写了很多页纸了,暗暗感叹,原来我和水北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了。门外传来了欢笑声,喜喜推开门,跟着她进来的是我的大学学妹以及学妹的老公。母亲见有朋友来探望,立马去给他们倒水和切水果,喜喜接过学妹递来的花,认真的剪着花枝,将其放进花瓶里。
    “学长,身体好点了吗?”坐在一旁的学妹问着。
    “好多了。”
    站在一旁整理花束的喜喜只是下意识的瞥了我一眼。自从她发现我不服药的事情后,便对我的服药情况以及身体状况更加上心,常常拉着医生问东问西。
    “上次答应你把多福生产的视频传给你,我跟他都忙着上班和照顾小猫,忘记传给你了。今天我们正好有空,就过来了,顺便把视频也带来了。”
    学妹说着,将自己的ipad从包里取了出来,然后查找着多福的视频。
    “李多福她生了几只啊?”我问道。
    “生了四只,两男两女。”学妹笑着回答道,然后将那几个满月的小猫崽的照片放了出来,指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崽,道:“这是大小姐。”
    手指一滑,又指着两只长相差不多的俊俏花狸,道:“二少爷和三少爷。”
    最后,又指着一只三花道:“这是小小姐。”
    “名字想好了吗?”我问道。
    “还没呢,我们想学长你是多福的爸爸,名字还是你来取的好。”
    学妹说完,和坐在她旁边的老公相视一笑,大概这是两人共同的决定。
    看着多福产下的四姐弟,我想了想,便道:“那几三元,四喜,五福和六顺好了。一来可以分大小,二来又喜庆。”
    “恩,那就这样好了。”学妹点了点头,回应道。
    后来学妹和她老公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吃了点水果,然后为了不打扰我休息,便离开了病房。待他们离开,我按时在喜喜的眼皮子底下吃了药,装成一个听话的乖大人,然后喜喜和母亲才安心离开。
    他们都离开后,我将书案清理干净,将笔墨摆置好,一笔一画,认认真真抄着经书上的每一个字。
    给孩子们讲完故事的郭老回来了,见我在抄经,便道:“山南啊,又在抄经了啊。”
    我点了点头,一边抄着地藏经,一边笑道:“恩,家里的小母猫生崽了,生了四个。想告诉那个人一声,让他在天上放心。”
    “你一直念叨的那个人是怎么去的?事故吗?还是什么?”郭老问着。
    “是意外事故。”
    我描着纸张的一个字,吹了吹上面的墨,没有再说话。
    如果当时知道是此生最后一次见他,我就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不跟他吵架了。如果当时知道此生是最后一次见他,我会停下了认真跟他说我爱他,绝对不会像平时那样敷衍了事。如果当时知道此生是最后一次如果当时知道是最后一次看他入睡,我就帮他帮他掖好被角,祈祷神明把他的灵魂守牢。我总以为会有明天,总以为可以弥补犯下的过失。总以为,吵了架,等水北演完戏回了家,搂紧他,跟他说一句对不起就好了。我总以为会有第二次机会,能够把事情做得十全十美。
    可是,事实上我错了,原来我拥有的只有今天,只有那么唯一的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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