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

赵夫人自己有很多绿色的衣服，所以给绿衣准备的衣服仍然是绿色的。这倒是很符合绿衣的喜好和习惯，绿衣从小喜欢绿色的东西。到了锦韵楼之后，锦娘见她一箱衣服倒有大半箱是绿色的，就随口给她起了一个“绿衣”的名字，后来与她熟悉后，锦娘就一直懊悔当初没有好好给绿衣起个响亮的名字。绿衣总是安慰她，说自己很喜欢这个名字，她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赵衡重，赵衡重一直叫她绿衣服的妹妹。
  赵衡重走进房门时被眼前的景像镇住了，只见一个瘦小娇弱的绿衣女子坐在梳妆台前，一方绢帕仔细的束在一侧，手中躺着一缕青丝，细细的梳理着。女子熟悉的侧面已不复当年的稚嫩，充分休息之后，脸颊倒微微的有些红晕，但是下巴尖尖的很是消瘦。
  虽然不久前也见过，但是赵衡重的确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绿衣了。而现在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当初，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懒得梳头的她总是就这样用绢帕束起头发，虽然自己送了很多漂亮的发簪给她，可瑾儿就是不戴，其实瑾儿是手很巧的，每年厉伯伯要回京述职，瑾儿就住在自己家里，每年这段时间总是瑾儿为他和哥哥衡博梳头，学堂里的同学们都羡慕他们有这么一个手巧的妹妹。
  自己自小弹得一手好琴，瑾儿总是立在自己身后，低着头看自己弹琴。长长的辫子总是擦过自己的脸颊，痒痒的，却有着瑾儿身上的女儿香。每当这个时候自己就没有心思弹琴了，总喜欢把瑾儿拽到怀里一边笑一边闹。大人们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若不是那起意外，现在自己就能毫不顾忌的环住她的肩膀，亲吻她的脸颊。可现在自己只能像一个路人一般彬彬有礼的与她说话，面对已为□的瑾儿，现在自己能做的最奢侈的事，恐怕就是这一刻了。
  他就这样贪婪的看着，他乞求上天让这一刻就这样停止，他愿意就这样站上一万年。
  绿衣理顺了每一丝头发，将木梳放在了桌子上，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二哥？”
  “瑾儿。”赵衡重对绿衣一笑，“我把晚餐带来了。”
  “真是麻烦二哥了。”
  赵衡重将食盒放下，道：“你我不必如此生分。”
  绿衣低下头，摆放碗筷沉默不语。
  “你怎么会晕倒在城外，若不是大嫂和管家遇到，真不知会怎样。邱行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以为他能好好照顾你，没想到。”
  “不是这样的，”绿衣急忙辩解，“是……”
  “是什么？”赵衡重看出绿衣的犹豫，心中更是狐疑。
  “是我自己要走的。”
  惊讶愤怒不解的神情一瞬间全掠过了赵衡重的脸上，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你自己要走，你们之间怎么了。他真的待你不好吗？”
  “他待我很好，可是……可是他越是带我好，我却越是心中不安，他待我好不过是一份责任罢了，我帮不上任何忙，还总是给他添麻烦，而且我现在的身子……我在他身边不过是一个累赘罢了，不如离开的好。”
  “可是，你就这样走了，他也不着急，不来找你吗？”
  “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我本想着能够在今晚找到广夏城的采蝶布庄，没想到却来了这里。”
  “采蝶布庄？去那里做什么。”赵衡重很是不解。
  “采蝶布庄有爹爹的旧友，也许他们愿意收留我也说不定。”
  “你——”赵衡重心中又气有难受，“你宁愿去求不相干的人，也不愿意来这里吗？”
  “二哥，你明知不是的。”
  “对不起，”赵衡重垂下了双目，一脸痛苦之色。沉默了许久，才微微开口：“他若是来找你，怎么办？”
  “他自然会来找我的，无论如何他待我还是很好的，但是我却不能再待下去了。二哥，我求你一件事。”
  “我知道，他若是来了我定然不会将你的行踪告诉他，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
  “谢过二哥了，可是这里我想也不能住着了。毕竟你我……”
  “瑾儿，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从小在这里与我和大哥一起长大，有什么不能住的，这里只有嫂子一个女子，她也没带陪嫁的贴身侍女，你在这里正好可以好好陪陪她，你们也算是有个伴。”
  绿衣仍是低头不语，赵衡重见了她这般，便说：“你我皆是今日的你我，莫将旧事重提，瑾儿，你安心的居于此处，过些时日你若是愿意，不妨问邱行云讨一份休书，你也能恢复自由身，你愿意在这里呆着也好，不愿也罢，我们自然能将你嫁给一户好人家，平平安安的过下半辈子。可好？”
  绿衣听他这番言辞，放心了不少，思前想后，若是赵衡重真的能够放下过去，自己住在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能够这样最好，绿衣谢过二哥了。”
  赵衡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是自己无数次的尝试忘却，终究一事无成。他笑着摇头说：“自今日起，不再有什么绿衣了，你仍是当年的厉瑾年，也是我的亲妹子。”
  “二哥。”绿衣终于笑了出来，甜甜的叫了一声。“二哥还没用饭吧，不如就在瑾儿这里将就一下。”
  “那是最好不过了。”赵衡重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有多害怕绿衣坚持要离开，她能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邱府，也一样能离开千枫山庄。现在，她终于愿意留下了，即时只是自己的妹妹，赵衡重也依旧感谢上苍。
  皇天后土，只要让瑾儿留在身边，什么代价他赵衡重都愿承受。
  “二少爷，”一个家丁敲门道，“邱府来人了。”
  “二哥！”绿衣手中的碗筷一颤。
  “没事，你来之后没有多少人见过你，哥嫂也都去置办中秋之事了，家中大小事务占时由我管着。你且吃着，我去去就来。”
  绿衣哪里吃的下，心中既是紧张不已却还有些矛盾着，她知道他会来找她，可仍然不住的激动。心神不宁的绿衣无意识的拿着筷子戳着面前的一碟菜。
  多情却被无情恼
  “怎么今天还做了南瓜羹呀。”
  “没有啊，是南瓜……”绿衣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戳成了一盘散沙的南瓜饼，艰难的吐出一个字：“饼。”抬头对上了赵衡重无奈的眼神。
  赵衡重也不与她打趣，知道她心中焦急，便说：“邱府的人已经走了。你就放心住在这里吧。”
  “呼——”绿衣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关悲喜，终究是解脱。绿衣不敢问，究竟是他亲自来了，还是管家，亦或是一个小厮，其实并不重要，总之自己会在这里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了。
  千枫山庄在广陵城是百年望族。位处广陵城的东北脚，北依西赤眉山，东临赤眉河。虽不是繁华之所在，可是有山有水，风水极佳，正是一个有财有运的好地方，风水一事很难说清，至少千枫山庄在此次百年基业，即便是改朝换代依旧毫无影响。西赤眉山上有一座骨塔，据说下面埋着某个圣僧的舍利，现在赵家的祖宗灵位就放在那里。千枫山庄的主建筑就将在山脚下，不同于邱府的零散，千枫山庄的主人们住在一个像四合院一样的院子。千枫山庄的西南角是千枫堂，广陵城但凡有什么盛事，不是在这里举办，就是在这里商讨。整个山庄的东部是南枫林和一片竹林。作为广陵一景的南枫林，每年都有一个月的时间对世人开放游览。相对于南枫林的北枫林，五十年前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在旧址上又种起了一片竹林。竹林与西赤眉山相接之处有一座亭子，柱子上有一副对联“赤眉山南枫林骨塔脚下定今生，生生不忘。忘川河黄泉路三生石旁许来世，世世向寻。”没有横批，亭子的匾额上写了两个字“忆亭”。
  “忆亭……”
  忆亭是一个奇异的所在，没有人知道它具体是为了纪念谁，据说是已过世的老太爷的一位情人，这不过是老一辈仆人的说法，老太爷在世时从未提起过。赵衡博小时候大着胆子问过一回，爷爷眼里的哀伤，纵使他当年年幼无知仍然懂了，从此孩子们再调皮也不去触碰那段往事了。从对联看，应当是一个天人永隔的故事，而现在，这个故事也随着老太爷永远的埋在了地底。
  今生今世才是眼前可追寻的，三生三世不过是一个虚无的梦。
  “这又是一个情深缘浅的故事。”赵衡博不知何时悄悄的走到了绿衣身后。
  “情深又怎么会缘浅，大哥，这世上怕只怕情深二字。没有情，缘分再深厚，即便是朝夕相对，又能如何。”
  “可是有些人偏偏就是傻，一往情深深几许，难道真的多少年都无法淡去吗？这样的情深，不还是被缘分玩弄了。”
  绿衣的手指划过“三生石”：“有缘无情最是苦，若是如此，来生又有何坚持的必要。”
  赵衡博却把手放在了“不忘”二字上：“无缘的人最最怕的还是不忘，不是不想忘，却是越这般想法越是事与愿违。”
  “既然是无缘，便就不该如此为难自己。”绿衣转身意欲离去。
  “你真就这般无情，你可觉得对得起衡重。”赵衡博愤怒的对着那个背影吼道。
  绿衣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无情苦，无情伤人害己得不到半点好处，可是偏偏戒不掉无情人，变不成多情种。”
  这声音仿佛是从云端来，飘入赵衡博的耳中，恰似是九天之上笑看人生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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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衣路过厨房，撇到了赵夫人的身影，便也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