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

  “嫂子亲自下厨呀。”
  赵夫人正在摆放一叠点心，看到绿衣来了，便将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迎了上去，说：“不过是做一道点心罢了。什么山珍海味，我还真的做的不怎么样。来，尝一块。”说着递了一块点心到绿衣手里。
  “是桂花糕呀，二哥倒是很喜欢吃的。”绿衣尝了一口，这味道很熟悉。
  “是吗。那么衡博呢？我有一次做了一回，兄弟俩竟然抢着吃。我便当做他们都爱吃，所以就经常做一些备着。”
  “可不是，以前赵伯母在世时最拿手的就是桂花糕，二哥是真喜欢吃，大哥是不挑嘴，有什么就吃什么，兄弟二人都是小孩心境，想一搏母亲的欢心，便总是抢着吃。二十多年的习惯了，现在也当做是纪念母亲的一种方式。绿衣说着说着竟然真的想起了赵老夫人了，眼圈居然有些红了。
  赵夫人忙岔开话题：“瑾儿倒是说说嫂子这桂花糕做的如何？”
  绿衣拭拭眼角，微微一笑道：“嫂子做的可以说是尽得张妈的真传。”
  “你怎么知道？”
  “赵伯母说过她的手艺是跟张妈学的，嫂子做的跟伯母当年的味道一模一样，瑾儿不猜也知道了。”
  “是吗。”赵夫人脸色虽还挂着笑，心里却不想笑了，眼前的这个女人让自己笑不出来。
  “轰——”的一声，不知道哪个厨子起了油锅，赵夫人忙把绿衣往厨房外推：“快出去，一起油锅，衣服呀都得熏得油油腻腻的。”
  绿衣笑着被赵夫人推出了厨房，回头看继续忙碌的大嫂，想着，这便是自己希望的幸福吧，即便是如此微小。
  也许正是所求的太过微小，终于连自己也将之遗失了。
  即便是一盘桂花糕，现在在赵夫人的眼里也是如此刺眼。手里拿着碟子，心中恨恨的有倒将出去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曾觉得这是他们三人的世界，在世人看的见得地方，她为他们洗衣做饭，像一个贤妻一样打理丈夫的饮食起居，像一个大嫂一般对小叔子嘘寒问暖。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她在一个错误的人的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她能够管得住自己的肉体，却关不上那扇开向歧途的门，来阻止自己在每个失神的瞬间，情丝猛长，像荒野的春草撩拨她的心弦，像贪婪的藤蔓扼断她的喉咙。
  在这个世界很微妙，每个人都知道既然不能改变什么，也就努力维持它的平衡，没有人越过楚河汉界。如果不出意外，那么他们这种关系能够像驾驶在水势平缓的暗河上，有惊无险。
  可是今天她怀疑了，是否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她。只有厉瑾年才能够与他们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三个人两两有情，亲情，爱情，友情，全都包括了。这个关系正是像一个三角一样的稳固，直到一个人的骤然而退，另一个人呢，便从此魂不守舍，还有一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自己的出现根本没有改善这种令人难过的气氛，他们所拥有的过去和记忆是自己做的再好也替代不了的，他们也许拥有未来，可是她已经看到了十年二十年之后的日子也不过是与今天一模一样，这样的重复，有什么记忆可言。
  赵衡重的爱得不到回应，所以，自己对他这般逾越了的好，自己的丈夫也希望弟弟能够享受到。
  赵夫人从来都没有将自己看的很重，她只是将自己当做了一个错误的出现。现在却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错误也算不上，究竟有没有人发现，自己突兀的立在这些复杂的关系中，找不到自己的那把椅子。也许很多年，亦或许不需要很多年，自己待在骨塔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赵衡博的妻子，又有谁记得，她曾经一心一意的爱着另一个人。
  焚尽余情，欲火重生
  “哥，你不该管这件事，也不该这样与瑾儿说。”
  “我不管？我不管谁管，难道要让爹也亲自过问，你才肯放些心思！哥也知道这是你们俩的事，可是你们一个分不清好歹，一个索性放任自流，你让当哥哥的怎么能袖手旁观。”
  “哥，这不是我们俩的事”赵衡重的眼睛黯淡的像日出时的星辰，“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是瑾儿要来到这里，也不是瑾儿要留下来的。这都是我求她这么做的。我答应她将过去的一切放下，从她答应留下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旧事就已经一笔勾销了。”
  “衡重，”赵衡博怜惜的看着这个唯一的弟弟，“你为什么从来都索求的那么少。”
  赵衡重无奈的摇摇头，说：“也许我很容易满足吧。”
  “唉——”赵衡博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真就这样为了她终生不娶吗？她若知道了怕是也会难过的。”
  “哥，我不娶妻不是为了瑾儿，不过是没有这个心思，既然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又为何要生活在一起。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的事，您别太担心了。如今日日都能见到瑾儿，便是梦中我也能笑的。”
  赵衡博看着骨塔下的赵衡重，夕阳的余晖打在他半个脸颊上，另一半却埋在阴影里。眼窝是阴影，鼻翼也是阴影，阴影像山一样的压倒在赵衡重的身上。赵衡博无法理解弟弟那种无奈的快乐，只是觉得单薄，这样的赵衡重太过单薄。
  在赤眉山上看夕阳是一种奇妙的感受，即在枫林之中，亦在夕阳的余晖里，可你偏偏分不清，脸上的红霞是阳光照的，还是红枫映的。有些东西太过相似，谁知道呢……
  绿衣在千枫山庄不过两日便到了中秋月圆之时，这两天她无一刻不是在思念大小双儿，春意，刘妈这些人，而邱行云却不敢多想。中秋太令人难以控制情绪了。所以绿衣一大早就去了厨房。看着厨房里的人们陆陆续续的忙碌起来，她便也找些事做。山庄里的一些老仆人都是认得厉瑾年的，看到她帮自己的忙，便十分的受宠若惊，都不敢让她沾面粉团子，最后绿衣只好说自己是想给老爷子做一个月饼，非要跟着学，张妈资格老，才大着胆子教了她几手。绿衣一会儿做个豆沙的，一会儿包个鲜肉的，一会儿又换花样要弄个伍仁的。就这样什么都试了两下，也算是作出点模样来。张妈在旁边看着绿衣像模像样的做着月饼不由德夸道：“厉姑娘就是手儿巧啊，才学了没多少时间，就做的这么像模像样，要是谁娶了你做媳妇，真是有福咯。”一会儿又是一张哭脸：“唉——可惜我们二少爷没这个福分。哎，厉姑娘，您既然来了这千枫山庄不如就嫁给二少爷吧，反正你们有过婚约，又是自小相识的，知根知底。不像老太婆我，过了门才知道男人长什么样，要是知道他是这么一个大麻子脸，瘸腿子，还嗜酒如命，打死我也不嫁给他呀。还是老夫人好，肯再让老太婆我回来，否则真不知道哪次那个死鬼酒喝多了，就真把我打死了。哎哟，夫人哪，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奴婢还没好好伺候您呐……”张妈便这样嚎啕大哭起来，绿衣知道张妈的经历。张妈到了三十还没有嫁出去，后来终于有了一个男人肯娶她，乐的整个千枫山庄凡是与张妈有些交情的都出来相送，赵老夫人也像是送自己姐妹一样的给她风风光光的办了婚事。那男人一开始还好，不过是脸上有些大麻子，腿有些瘸，说是当年打仗时留下的。大家都当他是老英雄，想着张妈一个三十岁的老姑娘还能嫁个不是二婚头的，真是不错了，居然还是一个当过兵的，就算现在不干了也是吃着皇粮过日子的，一日三餐，过年的新衣服怕是都不用担心的了。回娘家的时候，其实也就是回千枫山庄，张妈自己家里早没什么近亲了。大家瞧得张妈脸上红扑扑，很是喜气，那时那个男人确实对张妈不错，说起两人的小日子，张妈真是乐的合不拢嘴。可惜好景不长，才过了两个月，张妈就连跑带逃的躲回了千枫山庄，跟老夫人一诉苦，大伙儿才知道那个男人居然酗酒成性，喝的少还知道张妈是自己的老婆，衣服也不脱就往张妈身边一躺，一打呼全是酒气，熏得张妈跑外屋睡去。喝多了抡起扫把就往张妈身上招呼，这三天俩头莫名的挨打，张妈一开始还指望着能够好好与他说说，后来看出来了，这个男人是没救了，难怪那么老了也没讨老婆，张妈终于是明白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便宜事儿啊。终于， 趁着他一天打累了，在床上睡死了，张妈跌跌撞撞的逃回了千枫山庄。
  那些不过是陈年旧事，在绿衣心里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这世界哪有那么多欢喜冤家，多少人是真正的忍气吞声求得一世平安。但张妈说的一切终究是提醒了绿衣，她不过是想要有一个安逸的生活罢了，难道她真的会天真的以为，一个多年对她念念不忘的男子，能够就这样放下过去？这不过是赵衡重对自己的再一次放纵，绿衣怎能真的忍心做这样一个负心人。她不爱赵衡重，这是连赵衡博也知道的。
  绿衣不是不懂那些新来的仆人们怪异的目光，自己也不敢随随便便的差遣他们。倒是那些老仆人们都认得她，对她又是恭敬又是慈爱的。可绿衣真正怕面对的却是这些对自己满怀希望的老仆人们，他们以为自己会成为他们期待已久的二夫人，可绿衣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不能忍受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共度余生，所以也不会这样对待赵衡重。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归宿呀。
  今夜的月儿就要圆了，邱公子，你会想到绿衣吗？绿衣今夜将要向千枫山庄辞行。邱公子，此去经年，若是有缘再见，绿衣定做到，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