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56章


有整整五秒,莲生的脑子里根本无法思考,意识过来时已狠狠地咬在了顾炻的下唇上。
  吃痛松开莲生,顾炻冷冷抬腕,狠狠擦去唇边血迹——莲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还是她那个堪比天人、温润如玉的炻哥哥么!
  以一种全然陌生的表情,顾炻口中吐出的、寒透骨髓的一字一句,叫莲生止不住地战栗:「——说什么『温柔体贴的仙子哥哥』,分明就是你为了保护自己而编造的假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究竟又了解过多少!可笑极矣,天知道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一把抓住莲生的手,他的力度几乎要把她的骨骼握断:「我才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无欲无求、淡泊宁静的男人!不错,你看出了我是为你而去的太医院,可你看出了我从见你第一面起就想要你了吗?!」
  「炻哥哥!你在胡说什么?!」莲生忍不住尖叫出声。
  「……『胡说』?怎么,你又想把我塑造成你温柔无害的『炻哥哥』了吗?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些好事,如何……?」捉住莲生的另一只手不让莲生把耳朵捂上,顾炻强硬地逼视着莲生:「你十一岁那年杏花围场的秋狩,我在帐外看着你和顾炘拥抱,两个人亲昵地有说有笑,你可曾想到妒火烧燎得我一夜未眠;你即将远征南疆,我来送行,你问我手为何受伤?那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我看见你伺候父皇入浴,我在曜宫的门外把原本准备送你的白石冷玉膏整瓶握碎在掌心里!」
  看见浑身颤抖的莲生,残忍而又痛苦的笑容,撕裂了那素来从容浅淡、水穷云起的脸,「这些事你都不知道罢?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不知道,在胡塞你中箭晕迷不醒时,我本欲替你割肉取箭,可是手却一直抖个不停——父皇只道我是胆怯,其实那是因为你光裸的躯体,让我心猿意马,根本无法集中意志!你不知道云隐峰上的每一夜,我是如何嗅闻着你残留在手帕上的香味,喊着你的名字,在想象中抱了你一遍又一遍!!」
  「啪——!」一声脆响,顾炻的侧脸赫然多出了五道鲜红的掌印。
  「——够了!!!」莲生声嘶力竭地喝斥道,可泪水早已涟涟落下。看看她做了什么,她竟然打了那个从小一直保护她、照顾她、也是她最信任依赖的炻哥哥!看看她到底做了什么!!!
  「哈、哈哈……『够了』……」顾炻垂头,一声声惨淡而让人心碎的笑,「……是已经够了……我已经……等待得够久了,默默地守着你,站在你背后,看着你受了一次又一次的伤、爱过一个又一个的人……我已经,受够了委曲求全地扮演你心目中『好哥哥』的形象……你要我『只考虑自己的幸福』,可是却将我逼得连呆在你身边的余地都没有……哈哈……莲……莲,你怎么能够残忍到这种地步……」
  是她!全是因为她!是她将他逼到了退无可退、走投无路,是她亲手逼他撕毁自己全部的伪装。当看着他清澈的泪,思及过往种种,她才蓦然发觉,原来此生,早已欠他太多。每一次的隐忍,每一次的伪装,每一次的期待,每一次的绝望,全部,都是隐藏在他温润如玉的笑颜之下,一道道深不可测的暗伤。这肝肠寸断、血肉模糊的债,怕是用她的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莲生伤绝地看着他,几多歉疚痛惜,却怕说出口时,一字一句都成伤。
  莲宫的随侍匆匆来到身旁,附在她耳边道:「大人,塔娜公主听说您要把她送回胡塞,这阵子,正在莲宫闹得不可开交哪。」
  看了顾炻一眼,莲生不忍地转身:「知道了,我们走罢。」
  不知何时,月影已西斜。空无一人的庭院里,蛩泣声声若谁人声嘶力竭的哀鸣。
  水色衣衫的男子仍旧站在那里,直到脚边投下一道修长的暗影:「唉……没想到光风霁月、目下无尘的四殿下,竟然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不过……若是公子莲知道了殿下您的所做所为,恐怕会比此刻还要……」
  转过脸来,顾炻的神情阴郁而镇定:「……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日前从北疆奉诏回京述职。当然……」来人缓缓微笑了:「主要还是为了和四殿下,共商我们的大事……」
  叁拾陆 山雨欲来风满楼(完)
  「三日前从北疆奉诏回京述职。当然……」来人缓缓微笑了:「主要还是为了和四殿下,共商我们的大事……」
  「滚开——!你们都不要靠近我!我要见莲——快让他来见我——」
  刚行至门口,莲生就接住了从房内斜飞而来的一只唐代粉彩山水花瓶。听见门里不绝于耳的、间或夹杂了胡语的娇声怒骂,忍不住苦笑摇了摇头:这个塔娜公主啊。迈步跨进门槛,莲生清朗地笑道:「莲这就来参见公主殿下。这回,又是谁惹咱们的公主殿下发火啦?」
  「哼。」看见来人,缩在床榻上的塔娜赌气地别过头去,默不作声。
  「啊……这么说,公主莫不是在生莲的气?」莲生眨了眨眼,明知故问道。果不其然,得到了塔娜抛来的一个「算你还有点自觉」的白眼,莲生摸摸鼻尖道:「也是,自从回了央月以后俗务繁忙,竟然把公主殿下这位贵客晾在一边,莲实在太不应该了。……这样罢,公主随我来到莲宫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外出游玩,明日,就让莲好好陪公主在央月四处逛逛,算作赔罪可好?」
  一听莲生这样说,塔娜立时大喜过望地扑将过来,缠住她的手臂喜笑颜开地道:「真的?!太好了、塔娜太高兴了!……我就知道他们是骗我的!莲才不会把我送回胡塞呢!」
  莲生脸上带着笑,却不动声色地将手臂自塔娜怀里抽出:「公主殿下离开故土,一人孤身在外,想必也思归已久。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日就让胡珀、陈超然他们护送公主回家。」
  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塔娜突然激烈反弹起来:「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你——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不禁叹了一口气,莲生再次不厌其烦地重复道:「公主殿下,莲是女子之身,不可能作为你托付终身的良人。这你是清楚的,可你为何还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呢?」
  「我接受!我接受了!可是我不在乎——」塔娜疯狂地摇着头,泪水大雨般纷纷扬扬地自这个坚强烈性的胡塞女子眼睛里落下,「真的、我真的不在乎你是男是女!我不稀罕那些臭男人、只要能让我呆在你身边……求你……让我呆在你身边……」
  已经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莲生转身欲走——背后突然掷来一个枕头,她的背脊不偏不倚地让它砸个正中——「莲——你是个骗子!你是个不守信用的大骗子——!」
  一阵莫名的焦躁突然攫获了她的心。和亲的事也好。顾炻的事也好。
  猝然旋身。大跨步来到床前。一把将毫无防备的塔娜推倒。用力地撕裂她身上的布帛,直到衣不蔽体。不顾她惊恐的叫喊求救。疯狂地噬咬啃啮她的唇。
  塔娜从未遭遇过这么凶戾而残暴的吻。甚至在她被朝鲁刑求污辱的时候,都没有。不,那已经不是一个吻。那简直就像莲在战场上攻城掠地、残杀屠戮的掠侵。残暴的,嗜血的,贪婪的,狂妄的,纵欲的,冷酷而无人性的,莲是在通过这样一次激烈的碰撞,向她撕开自己温文尔雅的伪装,显露灵魂里所有她所不可预知的部分。
  「……吓到了吗?以为我是女子,就不会伤害你、不会强迫你做这种事?」以那阴戾而邪魅的黑瞳紧紧咬着她,莲低声道:「你总是说你爱我,你不在乎我是男是女。可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真的清楚吗?」粗暴地扯过吓呆了的塔娜的手,她提高了声音道:「你看清楚了吗?这才是真正的我——!你爱上的,是这样的我,还是你自己的、美好而虚幻的爱情幻想?!你是真正爱我,还是因为你觉得这样子自己才不会受到伤害?」
  淡淡地甩开她的手,莲站起转身,「……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只是任何一个你认为会温柔待你、不会伤害你的人罢了。」
  「莲……不……不要走……」背后虚弱无力的啜泣声,凝滞了正欲推门的手,「为什么不肯相信……反而要这样惩罚我呢……我是真的爱你的啊……」
  她彻底怔愣了。
  胡塞女子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将脸深深埋入膝头抽泣,单薄的肩膀也随之有一搭没一搭地耸动。一夕之间,由草原上最受宠爱的掌上明珠,变成家破人亡、流浪他乡的公主,这女孩心里必然也有许多无法言说的痛苦罢。更何况在大昊人地生疏,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被当作依赖的对象,也实在情有可原。
  她不是没有料到塔娜一时的情绪不稳,可是却从未想过:当日的一个无心之举,竟早已让她情根深种、说出今日这种疯狂的话。孽缘啊、孽缘,她难掩痛楚地摇摇头,此生此世到底要欠下多少人的多少债,来世又该要如何抵受。
  却听得塔娜断断续续地抽噎道:「莲……我不明白……以前你刚把我接来莲宫的时候……每晚每晚我都做噩梦……每次醒来,都是你在我身边、抱着我、安慰我……那个时候你对我那么好……我想,只要有这么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能在我害怕时候一直陪伴我的人,我就不再对上天奢求什么了……是男是女,很重要吗?可是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你为什么要送我走呢……」
  在门前佇立良久,残灯晃动的昏光萧条了那个寥落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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