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65章


他是个英明的君主,但是,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曾经奴婢以为您是真心疼爱小公主,不料……您现在所做的事,与先皇当年对您所做的事有什么不同?!难道您一定要将身边所有爱您的人逼到绝路,等到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时,您才能安心吗?!」
  长吸了一口气,她缓缓道:「……奴婢自五岁入宫,整整七十二年里伺奉过三代君主,奴婢本来亦决意毕生忠心追随于皇家。但现如今,奴婢,已经无法再跟随在您身边了。小主子,您……好自珍重。」
  看着殿阁下,怡凤沧桑的背影渐渐远去在宫门之外,凌帝倦倦地阖上了双目。
  七皇子,奴婢怡凤,今日起代替董采女照顾您。
  快快别哭了,小主子,您是男孩子,又是当朝的七皇子,可不能这么没出息。
  奴婢当然会一直跟着您,照顾您。奴婢还要活到亲眼看见小主子登基称帝的时候呢。
  小主子!您不能这么做!原谅——原谅皇上和董采女罢!他们到底是您的生身父母!
  明天就是小主子登基的日子了,奴婢只是太高兴了……真的太高兴了……小主子,一定要像您的父亲一样,成为一位万民称颂的明君啊。
  「是吗……」黑暗中,他轻声地说:「终于,所有人要离我而去了吗……」
  那是那一年阳关城下的,最大的一场雪。
  「叩、叩、叩——」
  「来了、来了……大半夜的,这谁啊……」伴随着柴扉内几声犬吠,「咯吱咯吱」踏雪的脚步声从院内传来。门板卸下一条,露出一双灿若寒星的大眼。
  幽蓝的夜色中,明亮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来人的蓑衣斗笠之上。来人中身材较秀颀的一个开口了:「请问,是参将南翼展的府上么?」听声音,是一个少年。
  「……」戒备地打量着对方,「有何贵干?」
  两人相视一眼,后面身材较魁梧的男子取下斗笠。这本该是一张方正英气的脸,此时却因那道从额头斜跨鼻梁、长足两寸的丑恶的疤痕,而平添了森然狰狞之色。男子以低哑浑厚的声音道:「阁下是……」
  大眼眨了眨,学着对方的用语,「没人告诉过阁下,在问他人姓名时理应先自报家门么?」
  男子明显地一怔。倒是前面的少年快然地笑了起来:「饶是骁勇善战的『鬼将军』,对上伶牙俐齿的丫头片子,也要吃哑巴亏呢。」随即转头道:「让客人冒着大雪干等在门外,莫非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刚要反唇相讥,门里传来另一个声音:「薇儿,爹说今晚有两位贵客登门,……诶?你在跟谁说话?」
  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又看看了身后,门里的人这才稍稍欠身,将其余的门板卸下。
  场院中央站着一位身着普通灰棉布长袍的年轻人。见到走进来的两人,年轻人迎上来语气殷勤地道:「见过大名鼎鼎的七皇子,和军功赫赫的『鬼将军』!」说罢,作势就要双膝着地——
  少年正待解下身上的斗笠,见状刚俯身伸手要来扶,出乎所有人意料,年轻人狡黠一笑,突然捉住对方的手沿臂一攀,顺势一带,暗中运气欲将少年拽落地面——
  「七皇子——」「小姐!」一高一低两声惊呼脱口。
  「啪嗒」一声,斗笠坠地。
  她怔怔地看着雪光中他轻笑的脸,如皎洁的月。漫天的雪花酣醉般地飞旋着,如同一只只扑楞着翅膀的小小飞蛾,都要在此刻,恬静地投入他周身的淡淡光晕中,并在那汪柔和的光泉中融化了自己。
  「……姑娘?」他有些微不耐地皱眉,但语气仍旧彬彬有礼:「这是你的东西罢?」
  「呃?」她低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本来别在左耳上的那颗小小的珥珠,此时已静静地躺在了少年的掌心。有些赧然地自少年手中接过,「七皇子身手果真名不虚传。」
  不料对方毫不自谦:「那是自然。不过……」顿了顿,他忽地牵唇一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我从来不喜欢和半桶水过招。半桶水的姑娘,那就……更不讨人喜欢了。」
  「你——」她怒视着他,原本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带来的惊艳,此刻全都乖乖让路给了矫正眼前人恶劣扭曲个性的义不容辞的愤怒。
  「瑾儿,你那是什么打扮?怎么能在客人面前这么放肆?!」府邸的主人,南飞鸿此时终于从堂屋内迎出来,「薇儿,你不好好说说她,怎么又由着她胡来?」
  先前应门的小姑娘,闻言此时只能委屈地扁扁嘴。
  七皇子顾焱适时地解围道:「南大哥,原来这就是令嫒啊。常常听你挂在嘴边,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噙着一抹心照不宣的诡谲笑意,他将先前她的词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聪慧过人,真是可心得很,哈哈……可心得很呐。」
  「哈哈哈,谬赞,七皇子谬赞了……」一听见旁人夸赞自己的女儿,头脑简单的父亲就已经乐得合不拢嘴,用一种显而易见的溺爱口吻,南飞鸿道:「我这个丫头啊,有时候就是太古灵精怪了。都是内人把她给惯坏了……噢,你看看,光顾着站这儿说话了。七皇子,致忠,走,咱们进里屋去喝点儿小酒,暖暖身子……」
  「中!早就听说嫂子给我们烫好了烧刀子。我和致忠一早盼着辣辣舌头了。」
  「哈哈,烧刀子自然是少不了。还有些小菜下酒。」
  擦身而过时,坏心眼的少年还不忘记朝南瑾得意一笑。若是她的嘴上粘了胡子,估计也会被眼前这人气得歪到天上去。只见她气呼呼地唤道:「薇儿,我们走!」
  这一夜,前面堂屋时不时传来男人们畅笑痛饮的声音。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而屋外,白渺渺的大雪仍旧静静地自夜空降落。那是那一年,阳关城下的最大的一场雪。
  「小姐,听说老爷快打到伊犁了你知道吗。今儿个天气很好呢,听说城南的腊梅都开了,小姐要不出去走走?」薇儿絮絮说着,一边走进里屋,却纳罕地发现咱们的南瑾大小姐神情萎顿地靠在床头,一丝以往的活气都没有了。
  「哎哟?这是……咋地啦?」薇儿疑惑地轻推了南瑾的肩头一下,「我的好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哇……薇儿……」这不问还好,一问,眼泪珠子就噼里啪啦地从南瑾的眼眶里往下掉,「那个……岑州周知府的那个大少爷……你还记得不?」
  「记得呀。」薇儿条件反射地做出一个怪模怪样的斗鸡眼儿,「不就是那个出了名的斗鸡眼儿加瘸腿吗?」
  不料看见薇儿滑稽的模样,南瑾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你……你知道吗?你说的这个十里三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薇儿:我可没有这么说过)的斗鸡眼儿加瘸腿,原来跟我定过一门娃娃亲!现在那病秧子病得起不来床,那边催着我娘要把我嫁过去冲喜,连彩礼都送过来了!」
  闻言,薇儿也严肃地皱起眉,「已经连彩礼都下了吗,这事儿……」
  「我不要嫁给那病秧子!我不要!」南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汪汪地看着薇儿:「薇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薇儿只得试探着问道:「要不……逃婚?」
  主仆二人一拍即合,当夜两个小姑娘就收拾了简单的包袱连夜逃出了阳关城。南瑾记得有一位姨姥姥住在阳关以北的一个山村里,于是决定两人暂时去那里避避风头。
  战乱四起。一路上两人所见都是扶老挈幼逃难的人流。
  「小……哦不,公子,我们这么走,对头吗?」伪装成书童的薇儿擦了擦脸颊上的尘土。她们已经骑马走了半天了,一开始还不时可以看见几间破破烂烂的棚屋,可这里放眼望去,一片「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野狼」的景象,甚至连一条能勉为其难称为「路」的东西都没有了。
  「呃……应该……可能……也许……对头罢。」走在前面的南瑾支支吾吾地答道。
  薇儿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就知道。眼看马上就要天黑了,露宿野外也就罢了,若是……
  忽而,四野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唿哨。紧接着,像变戏法似的,从那些一人高的野草里冲出二十来匹快马,马上人此起彼伏地呼喝着,转眼间将主仆二人团团围住。全都是穿着胡塞的兵服的胡人,个个腰宽膀大,一脸穷凶极恶。
  看着这阵势,明眼人都知道是遇上落草为寇、江湖上最为险恶的胡塞逃兵了。虽然心下发怵,薇儿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只见她挨近南瑾轻声道:「主子,看来今儿个,我们是遇到强人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南瑾小声回问。
  薇儿眼珠子一转,道:「这样,小姐,把你的包袱交给我。呆会我说逃时,你看准了,咱俩就一起逃。」
  「喂!汉人,把你们的钱财拿出来!」为首的胡塞头子操着一口凶蛮的汉语道,「若是乖乖的,我们可以考虑不杀你们!」
  「哈哈哈……」四周的胡塞兵听了爆发出一阵残忍而得意的大笑。
  看他们眼中贪婪的凶光,薇儿心知纵然她们乖乖交出了钱财,这些以杀人为乐的胡塞兵也是断断不会放过她们的。咽了口唾沫,薇儿陪着笑脸道:「各位英雄,各位好汉,各位爷,你们要钱财,这没问题,我们双手奉上。只求您们放我和我公子一条生路。」
  话一出口,薇儿就后悔了。虽然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到底还是透露出十来岁女孩子柔软稚嫩的嗓音。胡塞头子果然心下生疑,再定睛看去——眼前这个青衣小仆虽作书童打扮,但那双明亮的眸子顾盼生辉,线条柔和的鼻梁,唇红齿白,分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漂亮女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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