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72章


  「姐,那两个人看你不会武功,就老是喜欢欺负你,太可气了!」一路上,晴都在为静打抱不平。然而静却什么都没有说,恬恬一笑。
  少不更事的晴又怎么会知道呢,欺负心仪的女孩,正是思春期的少年特有的表征。
  然而许是大汗后受了风寒的缘故,身子本就弱的晴当夜就发起高烧来。
  「我才刚来,就正巧碰见你们闯了这祸。」白色帘帐被掀起,藏青色布衣的中年妇女走出来。已经青春不再的脸经过岁华的洗礼,只余一片空雅素净,微微冷凝的眉显露出明显的不赞同,「平日里我不在,真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的夭蛾子呢。」
  此妇,正是顾焱的生母,前宫女董氏。
  经过先皇允许,现在她独居于静宁庵里,长年专心礼佛,青灯古佛相伴。偶尔才会像今天这样,回来看看。
  「娘……」两个少年同时脱口,然后尴尬地互看对方一眼。不久前,朱鸾认了董氏作义母。董氏对待这个本是孤儿的少年,和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一视同仁,毫无不均。就凭这点,朱鸾打心里敬重董氏。
  「好了,不用说了。」董氏看看面前的两个儿子,转向顾焱:「肯定是你唆使的,对不对?」
  「我……」顾焱嗫嚅着,但是在母亲面前,他也不敢反驳。
  「唉,真是罪过。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还不懂长些心性?教坏弟弟,折腾自己妻子,你看看你自己,有哪点像话?……」
  顾焱垂首听着,不时「唔……嗯……」应着。朱鸾早在一旁笑得抽了筋——原来这个非人类也有被治得服服贴贴的一天啊,不过他还真的看不懂,顾焱这种对于母亲又敬又畏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
  「好了,我走了。下次再来,若是让我再看到你们俩小子使坏,我就向佛祖请罪,自绝饮食。」
  董氏撂下一句重量级的威胁,然后走了。
  「那件事……」朱鸾目送着董氏的背影,「你还不打算跟娘说吗?」
  「……嗯。」沉吟良久,顾焱道:「事情没有做成,对谁也不要宣扬。我们……就静静等待时机罢。」
  接下来的几天,顾焱和朱鸾果然收敛许多。不但没有用一些阴损的恶作剧打扰第五静的修养,而且静还时不时会在房间的窗台上发现一些别出心裁的「小礼物」。
  「啊,今天是桂花——」静惊喜地捧起一束用锦带细心扎好的精致的小花束,浅白嫩黄的小小花朵,星星点点地缀于翠绿欲滴的绿叶之中,桂花那种特有的甜蜜而温暖的芬芳顿时萦绕一室。
  静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香气,沉醉地微笑:「七皇子居然知道我最喜欢月桂花……而且每天都送些不同的小玩意儿来,呵呵……七皇子竟然是这么贴心细致的人……」
  一旁的晴几次张了张嘴,可是看着姐姐那幸福而满足的模样,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其实她想说的是,「那些东西,才不是七皇子送的呢!」
  她想告诉姐姐,「姐姐,你好好看清楚啊!真正对你好的人,不是七皇子,而是——」
  有一天傍晚,姐姐说是房间里药味太浓了,想出去庭院里透透气儿。
  她等到天都黑了,姐姐还未回来,她便出门瞧瞧,才发现——姐姐坐在最喜欢的月桂树下睡着了。她刚要出声唤醒姐姐,一个少年无声无息地潜过夜色,靠近了桂花树下酣睡的少女。
  她看见,朱鸾轻轻地解下身上火红色的披风,像对待一尊易碎的瓷娃娃一样,小心翼翼地帮静披好。然后,依依不舍地流连片刻,他俯下身子,伸出手去——
  她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她以为他会吻姐姐——然而终究没有,他的指尖只是缠绵地徘徊在姐姐的脸颊和脸颊上清浅的酒窝处。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直起身来,走了。
  那一刻,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还在胸腔里怦怦跳着,撞得心口都痛了。她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既复杂且沉重的纠缠心思。仿佛初初尝得爱恋甜蜜的少女,却又因无望的相思之苦落下泪来。
  可是那个少年眼里的柔情,却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眼底了。那一瞬间,她突然明了前两天朱鸾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了,无论她怎么问,朱鸾也只是嘿嘿笑着说是和太子打了一架——太子月宫里的桂花,是整个赤城开得最好的啊!
  她不禁猜测,能够得到他垂怜的女子,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罢?因为他断不会让心上人受到一点伤害——哪怕自己伤痕累累,也会朝对方露出让人安心的微笑。只可惜,她想,获得这份幸福的人,绝不可能是她了。
  鼻头突然有点酸涩。她匆匆转身,却正巧对上一张稚嫩而张皇的脸。
  「你是……」她看见对方手上拎着的水桶,才认出是那个前些天御前的公公领来炽宫厨房打下手的小丫环,遂板起脸,低声斥道:「大胆丫环,不赶快去厨房干活儿,在这摸鱼!你刚刚看到了什么没有?」
  「没、没有……」小丫环哆哆嗦嗦,水都洒了一半。
  「没有就好,快走罢。要是出了什么篓子,哼……」她看着飞也似跑走的小丫环,心下思忖:只是一个小丫头,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乱嚼舌根。却没有料到,一念疏忽,却致使她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辗转缠绵十多日,静的风寒才总算彻底见好了。顾焱很是高兴,命人在炽宫庭苑里布了酒席,只请了朱鸾和第五姐妹,四个人对月谈笑。席上朱鸾似乎是醉了,一直鼓吹静的舞跳得好,直说一定要静跳一段。静见大家的兴致都很高,也不好推辞,于是当下来到庭院空落处舞了起来。
  水袖低垂。
  一瞬间,天地化成了一方巨大而古老的戏台。而那一束清幽的月光,就是舞台上聚焦的灯火,投射在那哀怨伶仃的身影之上。佳人婉转低侧,莲步微移,拈指若兰。
  于是,花开了。云散了。
  一拂,一荡,俱是江南草长莺飞的三月,白蘋洲上过尽千帆的忧伤;一捧,一抖,少女不可说不能说的相思,便就溅落在苔青的石阶上,委身于流水尘土;于是,便纵是那闭月的容,羞花的貌,也比不上那一垂首,一凝眸的温柔。
  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岁月,在那水袖的悠悠拂动中,凋落了纷飞的蝶翼。两管缠绵低回的雪白纺绸,如水似波,就连看的人,心也仿佛层层涟漪般,漾动开来。
  一舞终了,天地岑静。
  待晴偷眼看去时,顾焱却早已回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白皙清俊的容颜上隐隐有着灰色的怒气。而朱鸾却仍旧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静瞧,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静是他的嫂嫂这一事实。
  他是真的醉了。晴想。
  不料此时顾焱却站起身,走到静身边——不顾静的低呼和其余两人的惊诧——一把将静抱起,「你太勉强自己了。病才刚好,你看,额头上出了这么多汗。」
  静哪敢告诉顾焱——那是被他吓出来的冷汗。
  「走罢,为夫带你回房间休息。」说罢也不理亭子中呆愣的二人,径自抱着静离开了。
  静的寝房里,顾焱将怀中的静轻轻放在床榻上。
  静似乎也觉察到从刚刚起,抱着她的这个人就一直很不爽,可是她又不明白此人为何不爽,是她做错什么了吗?此时,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焱的表情,试探着道:「七……七皇子,是我舞跳得不好,惹您烦心了么?」
  听闻此言,本来孤桀立在月窗前的顾焱终于回过身来。看着少年迈着优雅的步子靠近,心突然没由来地慌乱了一下。
  「不,不是因为你的舞跳的不好。」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捋起一寸水袖,放在鼻间细细嗅闻,「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因为跳得太好了。」
  「呃?!」这是什么说法?
  「水袖一舞,撩人情思。」少年勾魂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神情,「这二尺长绫最是传情达意,人都说,以之拭泪,若即若离;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却也留余怒久久不息。可是在我看来——」他忽地在手中水袖上一吻,抬眼看着静赧然失措的神情,纵然他秀气的口鼻在水袖的掩映下,眉梢眼角仍旧掩饰不住的勾人笑意:「——水袖最宜撩逗男子,以之调情,可是比任何手势都轻薄上几分。」
  听了顾焱暧昧模糊的言词,此刻的静反倒比任何时候都镇定。在她心里,似乎隐约猜到几分刚刚顾焱的恼怒来自何处。
  床榻上的静浅浅一笑。
  在顾焱怔愣之际,她忽地将他手中轻执着的水袖一抽而回——白绸簌簌穿指而过,像一条多情的河流,「若是七皇子不喜欢,那静自此不在人前舞水袖就是。因为——」静轻挨近床边的顾焱,用炽热的唇在他浮动着莲花香气的颈间烙下一个吻,「这个世上,静想撩逗的男子,只有一个人而已……」
  顾焱垂下眼睑,唇边绽开一个微笑。遂伸手揽住佳人的肩头欺近自己充斥着欲望的身体,另一只手灵巧地解下了床边纱帐上的鸳鸯铜钩。
  而窗外,月华如练。
  玉蝴蝶(中)
  月明的夜里,有人芙蓉帐暖度春宵,自然也有人碧海青天夜夜心。
  炽宫的屋顶上,此时就并排坐着那么两个人。朱鸾看着眼前又大又圆的月亮,近得仿佛就挂在炽宫的老槐树上触手可及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他瞥了一眼身旁手撑着脸、专注盯着月亮瞧的晴,那和静一模一样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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