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73章


再想到此时的静一定跟顾焱那小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唉……为什么现在在我身边的,却不是另外一个人呢。」
  晴自然明白朱鸾的言下之意,但是她很聪明地自动忽略了。她忽然指着月亮上暗暗的阴影,兴奋地嚷道:「朱鸾!你看,好大一只螃蟹喔!十个人吃都吃不完!」
  「……什么啊?」朱鸾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道:「那是嫦娥和玉兔啦。你是什么人啊,就想到吃!」
  「不是啦!你看看那里——那里,像不像是螃蟹的一只大钳子!」晴认真地指点道:「另外一边的钳子在那里——不过好像有点小……」
  「真的耶。」朱鸾仔细地顺着晴的手指看了看,「不说还不觉得,这么一说,倒……」
  「是罢!我就说嘛!」晴满脸得意,「我是这只残废的螃蟹的发现者!」
  「拜托——什么叫『残废的螃蟹』?那叫『招潮蟹』好不好!没常识的!」朱鸾很没瘾。
  「『招潮蟹』?那是什么啊?」
  「我以前在福州讨饭几天没行情的时候,就常常自己跑到海边打海味。招潮蟹啊,是海边的一种蟹,钳子就是这样一只大,一只小的……」朱鸾开始栩栩如生地讲述起他四海为家的乞丐生涯,而晴则负责在一旁专心而虔诚地聆听,外加不时打断插几句无厘头的话后被朱鸾敲额头。
  很多年以后,他曾经很多次地回想起那个月夜。和那个月夜里,额头被敲得红红的、却仍旧睁着亮亮的大眼睛认真聆听着的少女。
  可惜当时的他,只沉浸于被那双相似的清澈瞳仁凝视下的慰藉感,却忽略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那是她特有的安慰别人的方式罢。」那是专属她——不是静,也不是别人——是专属于第五晴的温柔。不动声色地,默默无语地,像润物无声的春雨。
  可惜,当他终于体认到这个道理时,他和她却早已相隔咫尺天涯。物是人非,白云苍狗,欲语泪先流。
  「什么?!」桌上香炉被震怒地一甩在地,燃尽的香灰散落一地,腾起浓烈的青烟。
  「主子……」跪在堂下的小丫环瑟瑟抖震。
  「哼……嘿嘿……」双手撑案的玉暖狞笑起来,少女的脸因为狂怒而显得变态扭曲,「无论是顾焱也好,还是朱鸾也好,都被那只贱狐狸勾去了魂!哈哈……也好!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红颜祸水』!」
  日子在秋风中一叶叶飘零。转眼又入了干冷的朔冬。
  北疆的局势日渐紧张,胡虏首领阿拉达日图的势力不断扩张,朝廷终于到了不得不以武力平叛的地步。随即不久后,一直被世人视为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七皇子顾焱,突然在文武百官面前,主动上奏,愿意自领兵马平叛之责。
  此一举,使朝野大哗。当时圣上所保持的缄默态度,也很值得人玩味。然而,除了少数政治嗅觉异常敏感的人以外,大多数在朝官员都不看好顾焱,觉得小小七皇子不可能兴起什么大波浪。
  然而,五天后,一纸副将的任命,却改变了整个历史人心的走向。
  「听说北疆那边天气冷得手一搓就掉,还是多带一件狐裘罢……嗯……我想想看……还差什么呢……啊、是了……听说北疆的饮食以油腻的牛羊肉居多,中原人大多吃不惯……果然还是应该带些茶叶去……对了,焱喜欢吃蜜饯吗?」
  从刚刚起,顾焱就坐在桌子边,看某人在房间里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转外加絮絮不止地碎碎念,好看的黑色瞳仁也随之从东转到西,从西转到东,没有片刻消停。
  「焱,你有没有听见我的问话啊?」某人终于站定,转脸噘着小嘴,不满地看着他。
  顾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在原地,向某人伸出手——这是一个索要拥抱的无赖姿势。两人僵持着,然而静只是小小地抗拒了片刻,最后还是没骨气地屈服了,低头认命地乖乖向他挨近。屡试不爽的顾焱阴谋得逞地低低笑了一声,随即迫不及待地把那副又柔软又温暖的身躯塞到自己的怀抱里,然后趁怀中人措手不及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偷了一个深长的吻。
  「干、干什么啦~」静好容易从吻的眩晕感中找回呼吸,抱怨道:「你整天耍流氓。」
  「『耍流氓』?」顾焱眨眨无辜的黑色眼睛,「我哪有?你不是问我喜欢吃的东西嘛,我只是回答你我喜欢吃这个。」手指点了点怀中人口感极佳的嘴唇。
  「你……你……」静一害羞就口吃,最后想来想去,「你这个大流氓!」
  「还有三天大军就要出发了。你在北疆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喔,千万别让自己受伤,知道了吗?」
  「知道了。比起那个——」顾焱的手轻轻抚上静隆起的小腹,「我更关心的是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出世……」
  一提起这个,静的脸上不自觉地散发出喜悦而母性的圣洁光辉,「还有两个月呢。那时你恐怕还在路上。」
  「放心,那时我一定飞马回来看你和孩子。」
  「乱来。」静嗔道,顿了一下,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焱,玉小姐那边,她也有八个月的身子了,你是不是该去看看她……」
  「哼。」一提起这个,顾焱的眉就凝住了,世界上的女人里他最讨厌的有两种:一是野心勃勃的,二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而玉暖刚好就是野心勃勃却恰恰没有自知之明的。
  这次选秀中,官居太宰、声名显赫的玉勒之女本是后妃人选中呼声最高的一个。
  不料,皇上却出人意料地,钦点其为七皇子顾焱的皇子妃,妒煞了太子等一干人——要知道能得到玉暖,也就等于得到了权倾朝野的玉家作为后盾,这对于心怀野望的各位皇子无疑是不可抵挡的诱惑。更何况,玉暖年方豆蔻,还是玉家有名的美人坯子,姿色比身为皇贵妃的其姐甚至还要高出几分……
  顾焱固然能够揣摩到父皇此举的心思。
  玉家长女、玉暖家姊——玉寒在福兆五十年入宫,甫入宫六个月便获圣眷甚隆,如果不是因为一直无所出,六宫后位,非其莫属。尽管如此,这已经足以使玉家的势力范围扩张到后宫,此次选秀玉家又将幼女送入宫内,「飞燕合德」的剧码早已在民间传唱开来。而这,正是皇上所忌惮日深的事。
  不仅如此,几位皇子的明争暗夺愈发明显,一场血腥的「夺嫡之战」如山雨欲来,呼之欲出。皇上虽然日渐龙体衰微,可是头脑却没有衰老一丝一毫,玩弄权术的手段是日臻炉火纯青:此举,更是制衡各位皇子和皇子背后朝中的各股势力的举重若轻的一棋。
  所以,在膝下十四位龙子中,皇上独独挑中了有着「绣花枕头」外号的七皇子顾焱。
  可是,千算万算,英明神武的昊显帝偏偏算差了这一着——他的七儿子,从来不是什么善类。
  一个人若能在寸寸凶险、步步惊心,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致命漩涡的皇宫里,维持默默无闻、庸碌无为的形象长达十多年之久,功力之深厚不是更值得人怀疑吗?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是忠厚老实之人。
  顾焱看穿了这一着的破绽,于是紧紧咬住不放:趁势和早已心怀不满的玉相合纵连横,取得了能够支持他与太子等人相抗衡的力量。而出征北疆、立下战功,只不过是他登基称帝的第一步。
  当他决定走这一步时,他就预料到此去漫漫的崎岖和艰险。他也早知道母亲不会同意他的决定。只不过,当日母亲的反应,激烈程度却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
  思及至此,不禁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静一直在一旁仔细观察顾焱的神情。见那秀颀的墨眉又深锁几分,当下也猜到顾焱的心思,于是温声曼语道:「焱,会好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再困难的问题也会一个一个解决。所以,不要烦恼,好吗?」
  「……」眉头终于慢慢松开,怀抱却更紧了。顾焱将脸埋在那柔暖的桂花香气中,舒服地喟叹一声:「有你,是我顾焱今生最大的福气。」
  小楼外,一夜春风乱。绣阁暖窗上,人影成双,剪烛夜话。
  品不完甜蜜的轻愁,说不尽别离的絮语,就这样,依偎到天明。
  三月三,龙抬头。也是大军北征之日。
  顾焱一身赤甲红披,乘骑在烈火上。他身侧并骑的是玄袍黑甲的朱鸾。
  一声令下,大军前行,腾起浩浩烟尘。
  两个月后的端午节前日,皇子妃第五静临盆,却遭遇难产。京中将消息快马传至前方。
  其时,大军刚行至交河。听闻此消息的顾焱,心急如焚地星夜兼程,飞骑归京。途中十八个驿站,每经过一个驿站就换乘一匹快马。这些马都是为传战报应急所用的御马,匹匹都能日行千里。可是比起似箭的归心,顾焱骑在上面,却仍旧觉得太慢太慢。
  就这样,顾焱在一日之内竟然赶完了大军两月的行程。由于逼得太紧,眼看还有几十里的路程,最后一匹马突然翻身倒地,口吐白沫,力竭而亡。饶是顾焱身手矫捷,被这么一甩也弄得狼狈不堪。可是他已顾不得自己,运起十成精纯的踏燕步,硬是以区区肉身行完了这最后的路程。
  当他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已经是第二天的未时。
  床上的人正一脸倦容,深沉地熟睡着。那苍白憔悴的容颜,仿佛刚结束一场异常激烈的鏖战。顾焱怜惜地伸手,想触碰心上人的脸颊,却在注意到自己满手的征尘之时,稍稍地迟疑了。然而仿佛得了什么感应似的,本来熟睡着的静却在此刻悠悠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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