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生

第174章


在视线触碰到那张满是污痕却难掩清俊的容颜时,她笑了。
  「我说呢,小宝宝为什么一直不肯从娘的肚子出来。」本来清润的嗓音却因为过度的呐喊,而显得嘶哑:「原来他知道爹爹今天才回来,所以才决定一定要今天出生。啊,」说罢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欲坐起身来:「你一定很想看看他罢,我这就去叫婢女抱来。是个可爱的男孩喔……」
  「别动。」顾焱阻止了静的动作,他只是一直定定地凝视着静,「孩子呆会再看。让我先好好看看你……」
  在顾焱专注的视线中,静赧然地欲以手捂脸:「什么啊,这张脸现在一定很丑。你会看厌的。」
  「才不。这张脸啊,我怎么都看不够。」顾焱握住静的手,幽黑的眸子眨也不眨,「一辈子……都看不够。」
  顾焱只在静的房中逗留了半夜。下半夜刚过,就动身回营了。甚至连许多炽宫宫人都不晓得七皇子回来一事。
  七天后,另一位皇子妃玉暖也分娩诞下一名麟儿。
  「回来了吗?!」听见脚步声,玉暖急切地转过头去。
  刚走进内室被玉暖过于外露的急切所惊吓到的小婢女寿儿愣了一愣,才战战兢兢地道:「回主、主子……是皇贵妃的使女来给您送补身子的药材……」
  「滚!」玉暖又失落又恼怒地大吼一声,「好、好!顾焱,你好……!你肯为了那个贱狐狸一夜飞奔回宫,却不屑来看我一眼!我会让你为你的傲慢后悔不及的!」
  深谙主子性子的寿儿早已急急关紧了门窗,此时才关切地道:「主子,您才刚生产完,保重身子要紧。」
  「哼……」怒吼了一通的玉暖此时终于镇定下来,拍抚着身侧熟睡的婴孩,平静地问道:「那个药……还在不在?」
  「主、主子?!这终究……不太好罢?」寿儿吓得结结巴巴。敢情主子还没放弃那档子事儿啊?
  「要你来告诉我什么好、什么不好?」玉暖严厉地斥道,然后又道:「六月十七是那贱人的生辰,顾焱一定会赶回来。到那时,你就把药想办法给他喝下。哈,第五静,我要让你在你生辰那日,亲眼看到你心爱的丈夫是如何与别的女人苟且的!!哈哈……」一阵狂笑后,玉暖不忘记打量打量正在瑟瑟发抖的寿儿一眼——这小丫头较初到炽宫厨房那阵,已经出落得有几分水灵的少女模样了——遂吩咐道:「记住,那天穿得漂亮点。」
  「啊……啊?主子要奴、奴婢……?」一听这话,寿儿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难怪算命的说她今年煞星高照,有血光之灾……
  玉暖绽开一个狠毒的笑脸,「呵呵,小丫头,能被七皇子临幸,可是你修了几世的福气!若是伺候得好、被收了房,你可别忘了我这个媒人啊……」
  寿儿闻言,不禁暗暗垂泪:她当然不介意被拥有天人之容的七皇子抱,她介意的是,七皇子才有三位皇子妃,眼前这位任性且阴狠的主子就已经每天这么歇斯底里了,若是事成她真的被收了房,那被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不就是她吗?
  在京城炽宫阴云密布的时候,前方的北征军内部也暗潮汹涌。
  就在静生辰的前六天,顾焱接到了带领八百先行人马前去杨柳屯布防的命令。
  朱鸾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他正接到紧急军情,说是边境上几个村落处频繁地出现胡塞军队。朱鸾疑心有什么猫腻,于是便抽调了部分人马,前去巡逻。谁知道去了三天,每天做的事就是在边界上来回遛马,比牧羊的还闲。不要说敌人了,就连小猫都没有看到两三只。
  后来想起来,朱鸾才意识到自己中了——不是敌方——而是己方的调虎离山之计。这显然就是一个以让顾焱有去无回为目的的阴谋。可是当他赶回来时,顾焱和那八百人马早就深陷两万敌军的包围,和昊军失去联系长达两天。(请参考第九章《追忆》)
  几次搜索未果后,朱鸾正坐在自己的帐中懊悔不迭地拽着头发。然而,把自己的头搞得鸡窝一样乱,并没有能缓解他焦躁的心情:「天啊,请你保佑保佑顾焱这小子罢!可千万不能让这臭小子死啊!就当是看在我那两位嫂嫂和刚出世的小侄子份上,您也得让他留着一口气回来啊!就算手啊、脚啊断它个一根两根、一条两条的,只要人回来……」
  正这样漫无头绪地祈祷着的时候,帐外一阵骚动,朱鸾本无心思理会。却听闻有人吆喝:「顾副将——回来了!」
  他一个激灵,抖身穿出帐门外——塞外明亮的月色中,两个下等兵士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浑身带血的、基本上已看不出人形的人向他走来——那一刻,朱鸾「刷」地一声,两行眼泪就流了出来。
  「老哥!」
  朱鸾小心翼翼地从兵士手中接过顾焱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身体。当感觉到手下残破不堪的盔甲里还在不断渗出温热湿黏的液体,他的泪水更是如同边塞纷纷的雨雪一般,簌簌落下。这情形,让所有目击了这一幕的将士们也不禁热泪盈眶——饶是他们这些身经百战、铁骨铮铮的汉子,在面对如此一位身先士卒、英勇无敌的副将和这么一幅兄弟情深的图景时,又有几人能够不动容!
  众人压抑的哭泣声唤回了顾焱的意识。他勉力地抬起几乎已经支撑不住的头颅,扯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笑容:「干什么,哭丧啊?老子这不是没死么,好好地回来了。」
  「你还逞什么强啊?!」朱鸾破涕大骂:「你明知道这是那帮人要害你,干嘛还像个傻逼一样往陷阱里跳啊?」
  「呵……呵……」顾焱几乎已经是有上气、没下气地笑了,「难得人家把一个大好机会送上门来……不好好搞点名堂出来,怎么有脸回去见你静嫂子?」
  「屁!静嫂子只想看见你好好地回去!」
  顾焱张张口,还想说什么。尽管他的意志力惊人,可是这破损不堪的身躯,已经容不得他再保持清醒的意识。
  在他昏迷的前一刻,最后一句话就是:「别让她知道……」
  朱鸾在顾焱的帐内徘徊了大半夜。看着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全身被绷带包裹得仿佛一个人偶一样的大哥,他内心阵阵绞痛。
  距离黎明还有几个时辰,一个完整的计划已经在他的头脑里成形。
  「三天后就是静的生日了。如果大哥没回去的话,她肯定会猜到这边发生事情了。」他仰望着草原上浩瀚的夜空,下定决心道:「一定要把所有事情,在三天内解决!」
  主意既定,朱鸾很快着手联系了一批投效于他和顾焱的将领。其实在这两个月行军过程中,朱鸾和顾焱就已经开始不间断、大力度地笼络军中人心,他们深谙陈胜吴广「鱼腹藏书、狐鸣篝火」之道,并巧妙地利用了军队里不少下层将领的心理——他们中的很多人,对于有太子势力撑腰的主将和若干高级将领作威作福、鱼肉兵士的做法,早已经心怀不满久矣——采取了怀柔政策,很是拉拢了一大批人。
  而这次,主将想借胡塞之手除去顾焱的阴谋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还使「顾副将一人独战两万胡塞敌军、单枪匹马砍下敌将首级」的事迹在军中散布开来,顾焱骁勇善战的形象在众兵士心目中已经近乎神祇,更是人心所向。于是朱鸾断定,「斩木为兵、揭竿而起的时刻到了!」
  当夜,朱鸾派人在粮草库边放了一把不大不小的火,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另一边,几名武艺高强的士兵穿上了从胡塞俘虏身上剥下的衣服,操起缴获的胡人大砍刀,伪装成胡塞奇袭的精兵,趁夜摸进了主将的营帐——
  话说,这个不学无术、只会狐假虎威的主将在看到顾焱回来以后,本来宴饮游乐的大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可是在全军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在营内对顾焱下手。正苦恼着如何向京城方面交待,于是连夜召集了手下同为太子派系的几个反动将领充作臭皮匠,凑在桌前开紧急会议。
  待十数个威武雄壮的「胡塞」兵士冲进帐里,帐内诸人都傻了眼,而桌上正摊着和太子商议谋害顾焱的罪证文书。众家义兵兄弟们胸中火起,想起顾副将与胡虏鏖战一场至今仍旧生死未卜,而这群狗官却在商讨如何谋害忠良换取自己的仕途,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一窝都砍了!」于是一人逮着一个,手起刀落,「嚓嚓嚓」数声脆响,几个畜牲就这么头颈分家了。
  事成之后,朱鸾按照计划,迅速组织后续情况的处理,先灭了粮草库的火,砍了几个胡塞俘虏的头示众,然后对外宣布「胡虏贼人夜袭我军,陈主将及将领数人不幸遇袭身亡」,随即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北征军的一切事务。
  短短三个时辰里,北征军完成了一次彻底的军权更迭。从此,顾焱在北征中一马平川,再无肘掣。
  第二日,朱鸾将军中布防事务交托给了几个心腹手下以后,又在仍旧昏迷的顾焱床前徘徊了一阵。床上人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又找来军中的大夫仔细询问,得到答案说修养个两三日,就会恢复意识了,朱鸾这才放下心。当下要了一匹脚程快的战马,直奔央月的方向而去。
  此去央月,对于再度见到静这一事实,要说朱鸾没有一丝紧张和期待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已决定一生都要压抑对于静的爱慕。因为,在他心目里,早已经把顾焱当成他真正的大哥了。而大哥所爱的人,对于他而言,则永远只是「嫂子」而已。
  可是,朱鸾所没有想到的是,此行的目的地——炽宫却早已布下了蜜罐般的陷阱,只等他像无知的飞蛾往下坠,酿出他即使用一生的泪水来还、也还不清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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