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画中谁似卿

层层轻纱在大殿中舒缓地抬起又落下，而她在轻纱中飞舞。
    展臂、回首、摆手、扬眉，媚眼如丝。她轻轻扭身，香云纱的裙子洒出一片湖水般的波纹，举手抬足之间衣褶间满是柔柔的香味。她轻笑、掩面、急转、抛袖，哪怕底下轰然喝彩，她只当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人而已。为自己而舞，所以才能有那般的绚丽。
    她停下来，面纱下的嘴唇似笑着，眼光一溜开去，似烟花一散般。
    ———— 微子画像
    街传巷闻，都道翠微堂的微子色艺双绝，当为长安第一花魁。那柔美的身段，轻舞之间舞出层层衣褶如碧水湖波。那娇柔的声音，唱出的曲子声声沥沥，胜过黄莺出谷。尤其是那高超的琴技，听来总是绕梁三日不绝，不食肉味。
    凡长安人氏，上至公侯小姐下至郊野农夫，提到翠微堂的微子无有不知的。儒士秀才们为她吟诗颂词，称颂她的模样品行。画师们临摹她的身姿，画出她的形态美姿。多少纨绔子弟一掷千金，只为近身听她说上一言半语；更有豪门公子想凭着家世娶她入门。在长安，也许有人不知道南家二小姐，可绝不会不知道她微子。更有甚者，有人将她与天下第一美人——当今皇妃杜辛夷——相比，只道她更妩媚，更神秘，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可是，并没有人见过微子的相貌。她一向是隔着重重纱帐帘幕歌舞，随时面覆轻纱，即便是近身观看也看不清楚。她也从来不摘下面纱，其实也有一次，仅有的这一次是在“长安公子”南式原面前摘下的。
    当日她在闺房内听闻南家公子前来，急急起身，收敛了以往骄傲不屑的神色，下蹲行礼，轻声道：“既然是‘长安公子"驾临，小女子岂敢有丝毫隐瞒。”然后亲自解下了面纱。众人都羡慕南式原好眼福，能够亲眼看到微子的相貌。自此，南式原倒也常来翠微堂，听微子一展歌喉。这个时候，一般是没有任何人进去打扰的。众人有钱的坐在外间听她歌喉清丽，想象着里面舞姿曼妙，没钱的自然是楼外道听途说了许多，都纷纷道微子是长安花魁，南式原人中翘楚，正是绝好的一对。曲院之间风闻传得最快，微子听了，也只是笑笑不答。及至告知南式原，他皱了眉头：“这是什么话？”
    微子笑笑：“公子不必理会那些人闲言碎语，市井小人传出些故事来无非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聊资。不听也罢。”说着，拿着外衫从后面替南式原套上。
    南式原顿了顿，理着衣衫道：“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就不必动手伺候了。”
    回首一笑，微子慢慢走到门口，轻轻一击掌，道：“公子午睡已醒。”立时有两人出现在门两旁，静等呼唤。然后方笑着回过头来，把玩着腰间悬垂的玉坠，曼声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别扭，不让我伺候，免得别人又生出闲话来。”声音拖拉着，甜腻得如同五月荷塘的中午，只是让人醉。
    理好了衣领，南式原也不答言，负手走了出去，已是备好的轿子停在门口。微子送到了门口正要回转身，却见侍卫高成立在门口不动，平日里古板的脸上含着一丝笑意，不由得微恼：“ 难得高侍卫棺材板的脸上有丝笑容，可知我今儿伺候得好。”
    高成环剑在胸，压低了声音道：“姑奶奶，你明知道公子在屋里连丫头都不用的，你说你这么着又何必呢。往后这几日公子必然心里不舒坦，不会过来了。”说道最后一句，脸色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
    微子也难得理会他，自顾自地掀开珠帘往里走，懒懒地道：“我知道，你就怕辛苦，后面这几日你爱来不来。”络子结的珠帘“稀里哗啦”零散了一屋的声音，她坐回床边，摩挲着精心修饰的指甲，眼皮也不抬一下，“你若是不来，我也难得将东西送去，看你着急不着急。”她对南式原是极尊敬的，以主子对待；可对于他的侍卫下人一众，并不是那般小心，再加之在青楼里呆惯了，说话不经意地随意。
    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高成的古板脸色依旧不变，加了懊恼也看不出来：“行，算姑娘你厉害。”然后，也不告辞一闪身就走了。
    晚上正是歌舞升平之际，长安街上处处笙歌缭绕，歌透云霄。自然，有微子的翠微堂更是宾客如云，来往纷繁。蒋妈妈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招呼得不亦乐乎，一时茶水酒品不断送上。众人要求微子登台演奏一曲，暗自庆幸南式原不在，否则又得听《采薇》了。此曲本是佳品，凄婉柔情，用琴代箫已是剑走偏锋，加上微子的琴技，堪称绝技。可那南式原在场时，那么多好曲，就只点这一首。微子心里明白，当初三小姐南侍颐最爱听的便是此曲，为了听一次常常得偷偷翻墙出来。众人不知，次数多了难免有些腻了。蒋妈妈收了诸多银钱，见催了两次还不见微子人影，便亲自上楼去找她。
    她来到微子卧房，见她依旧是平日的打扮，头上也只随便插了只钗，不由得急了：“哎呦，我的微子哎，你怎么还不准备准备下去表演？那么多老爷公子哥儿可都眼巴巴地在下面等着你哪。”
    微子回头对着她笑了笑，又忙着低头理手上的折本，口里道：“妈妈，我今儿有事呢。您都瞧见了，手里这么多事，今儿晚上我就不演出了，让姐妹们辛苦一下吧。”
    一听这话，妈妈有些急了：“这怎么成？妈妈我可钱都收了，你不演出可怎么成？你听听，外面都唤着你的名字呢。”说着便上来拉她。
    “放手。”微子推开她的手，见她一愣，越发加大了力来拉自己，便立起身来，看着她提高了声音只道，“出去！”
    “姑娘你——”妈妈还没见过她这般严厉的神色，倒也愣住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姑娘，别以为大牌了你就可以耍小姐脾气了。数遍这长安八十一曲院，谁不买我蒋妈妈一个面子？”
    微子见她这般脸色，冷笑一声，把折本撂在桌上，低声道：“蒋妈妈，公子说过让你做这里的妈妈是要配合我的，别光顾着赚钱忘了本分了。当初可是我把你保下的——”
    听到这话，蒋妈妈的脸白了白，虽有些不甘，到底低了头道：“今儿人多了，眼一花就糊涂了。姑娘先忙。”
    微子点了点头，一脸笑容曼声道：“那么就有劳妈妈去给下面诸位一个解释了。”她看着蒋妈妈出了门，方敛袖缓缓坐下，斟着茶道：“都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