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

第41章


那荷包绣工只是寻常,上面绣了两只灰不溜丢的像乌鸦的喜鹊,他却爱若珍宝,忙不迭地捡起来擦了又擦。
  擦着擦着,左安之送他荷包的情形便在脑海中回荡。
  他怔怔地想起,那时左安之亲手将自己绣的荷包系在他腰间,嘿嘿笑道:“绣工差了点儿,你将就下吧。不过这是信物,你拿着这荷包,便像我在你身边一样,要时时记得时时珍重自己。唉,我居然能说出这样恶心的话。反正你记得,只有我能占你的便宜,别让别人占了去,危急关头千万要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你一向做得挺好的……”
  她笑得那样好看,他看得眼睛也不敢眨,只在心中想道,原来世上最美丽的眼睛,是真心关切的眼睛。世上最动人的笑容,是温暖诚挚的笑容,世上最美妙的言语,是心上人情意绵绵的叮嘱。
  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动作,东方不败却一动不动地握着那荷包站了半晌,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刚才疯狂的样子尽数收起。他挨着将躺在地上的人穴道解了,又亲自将童百熊救醒,命人取药为他疗伤。
  童百熊见东方不败失了心智,本来抱了必死之念,不曾想东方不败毕竟是东方不败,紧要关头还是拉回了自己的神智,清醒过来。他大喜过望,重伤之余仍然呵呵笑道:“东方兄弟,你终是想通了。”
  东方不败淡淡道:“是,童大哥,我想通了。是我没有护她之力,才让她处处濒临险境。她说过,就是到了地狱也要爬回来找我的。我不信她已死了。我活着一日,便等她一日,总要这天下再没人挡得了我们。若这辈子等不到她,将来再到地下去找她罢。”
  他立起身来,望向黑夜之中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山间小道,漠然道:“何况,总不能让那些敢伤她的人平白占了便宜……”
  “任教主还是在闭关练□?你且将其中经过细细说来,不得有半点疏漏。”
  东方不败从堆满卷宗的案前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向派去觐见任我行的弟子。自恒山回来后,任我行便再没露面了。便是受惊不小的任盈盈哭哭啼啼吵着要见父亲,也被任我行派人一顿斥责,强行送去了洛阳。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任我行应是行□出了岔子,故此不见外人。
  刚开始修炼一门新□夫,往往十分凶险,如任我行修炼吸星大法,便是秘而不宣的。以武□横行于世的人,倘若觉得自己武□不足以威慑他人,自然会心中害怕。任我行此时不露面,定是在日夜苦思破解之法。
  他的□夫如今尚不及任我行,可那又怎样呢?不是所有的事,都需用武□来解决,都能够用武□解决。他有的是耐心,不急,任我行欠他的,欠安安的,他会一点一滴都讨回来,决不会漏了半分。
  “郝长老和丘长老已被围杀了?嗯,还有文长老……”东方不败扫了眼送来的最新密报,凝眉思索了片刻,转头莞尔一笑道:“就说他不守教规,残害同门,传令下去将他逐出教去。安安,你看这样可好?”
  目光对上右手边空无一人的位置,他的笑容像被冻住了一般,瞬间僵在了脸上。藏在衣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扫了眼低着头坐在下首不敢说话的几个心腹手下,他面无表情道:“照我说的去办罢。”
  堂中诸人皆点头应了,眼见别无他事,便一一告退,唯独童百熊慢吞吞地落在最后。
  东方不败一看便知他是故意留下,也不道破,等其他人都走得尽了,才开口问道:“童大哥可是有事?”
  童百熊满脸都是苦恼之色,踌躇了一阵方道:“东方兄弟,我……我托人找来一件东西想送给你。”
  “哦?是什么东西?”东方不败见他一个高大鲁莽的汉子,吞吞吐吐地半天也不说话,有些好奇地扬眉问道。
  “罢了罢了,早晚都要说的,带进来。也不是什么东西,是个人。只是我一个大老爷们替兄弟找女人,说起来有些不大好听。”童百熊朝门外招招手,有些尴尬地道:“自……自她不在,我见你十分痛心,看得实在难受,便托人找了个女人来。”
  他说话之际,一个女子已亭亭袅袅地走了进来。她跪在地上,不胜娇羞地抬起头看着东方不败,容貌居然跟左安之有七八分相似。
  眼见东方不败站起身来,一步步地向那女子走去,童百熊不由得心中欣慰。趁着任我行闭关,无暇顾及教务,东方不败暗中或压制或拉拢其他人,不惜一切手段将不利于己的人统统除去,如今可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只是他面容越发冷峻,也越发心狠手辣,往往他发下话来,就连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童百熊也不敢多言。
  这些并不是坏事,只是他笑容一日比一日少,童百熊与他相交多年,便如父兄一般待他,如何看得他这样子,便四处找寻,终于觅得一个与左安之有八分相似的女子,如能得东方不败些许欢心,也不枉费他一番辛苦。
  东方不败走到那女子身前,却是半点欢颜也无,只伸出手抬起那女子的下巴,冷漠地与她对视。过了片刻,他背过身,脚步沉重地走回案前,心灰意冷地随意挥挥手道:“送她走罢。”
  童百熊一愣,急道:“东方兄弟……”
  “送她走。”东方不败的声音并不大,却坚定地容不得有半点质疑。他回过身冷冷地瞪着童百熊,目光中的痛苦暴露无余。
  “罢了罢了,是我老童多事。”童百熊一跺脚,长叹一声,将那女子拖了出去。
  东方不败一道掌风过去将门掩上,方才双目无神地跌坐在椅上。要到今日,他方才清楚地认识到,左安之真的不在他身边了,可他偏偏非她不可。相貌再相像的,也不是她。他的安安最是大方,决不会那样小家子气地扭扭捏捏。纵使是生气时,她看向他的目光也有掩不住的关怀与忧心。
  若是寻一个样貌相似的女子便能替代,那他便不是独一无二的东方不败,她也不是独一无二的左安之。
  一日未找着她,他便一日也不放弃。
  “无论多久,安安,我总是等你的。”东方不败对着虚无缥缈的前方,面上神情渐渐地平静下来。她说过要回来,他便信她。如今他要做的,便是让她回来之时,再不用担惊受怕,再不用受人胁迫,再不会有半点委屈苦楚。
  他回到房中关好房门,在铜盆中洗净手心掐出的血迹,从笔筒中抽出一根绣花针,穿好线对着绣架绣起花来。
  葵花宝典虽不能修习,但经他细细参详,再与其他典籍比较对照,悟出了一些□法,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看来弱小的绣花针,用得好了反而能克制强大的武器。如今虽未能完全参透,但五年,十年又如何,他一定做得到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那个左安之爱逾性命的东方不败,会站在人群的最高处俯视众生,到那时,她会不会回来,站在他的身边?
  一针针落下,便有一朵朵精美秀气的牡丹花出来,鲜妍美丽得像女子娇俏可人的面庞,他轻巧地拈着针,隐下了心中的一声叹息,千针万线,皆是我思念你的一片苦心,安安,你可知道?
  日月神教前身是明教,锐金旗掌旗使极善铸刀铸剑,烈火旗掌旗使善于用火,如今虽已无五行旗,但教中仍有不少铸造兵器的高手。东方不败举起一把金光灿烂的剑,拔了一根头发放在剑刃处,轻轻吹了一口气,竟吹刃即断,再在桌角一斩,那紫檀木的桌子便像块豆腐一般,被轻轻松松切下一角来,可见这把剑实不是凡品。
  他虽然天资出类拔萃,又日夜苦练,但毕竟时日太短,还不能与任我行匹敌。只是机会难得,错过再难觅此良机。向问天不在黑木崖上,任我行的亲信已被调开大半,虽不是我方最强的时候,却是敌方最弱的时候,正是下手的最佳时机。他□力不足,还不敢以绣花针对敌,便命人铸了这把剑,希望能有所助益。
  再检查了一次剑锋剑柄有无问题,才将它稳稳地放到桌边,东方不败换上夜行衣,靠在椅上合起双眼假寐,静静地等待黑夜的到来。
  这夜月明星稀,天色并不晦暗,不利于隐藏行踪,并不是行事的好天气。但人马早已召集停当,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一晚过后,成则为王败者寇。面对如此大事,东方不败却镇定自若,连呼吸也没有一丝紊乱。人力所能为的,他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只能看老天站在哪边了。何况……对于任何强者来说,能与任我行这样的枭雄一战,无论是胜是败,都是一件令血液也能沸腾起来的事。 
  他压下胸口汹涌的战意,拂了拂衣裳,站起来淡淡道:“封山,自此刻起,黑木崖不准人上下,违令者斩。大家依令行事,反抗者全部诛杀。” 
  他一声令下,一队一队身着夜行衣的人悄无声息地从他眼前经过,软底的靴子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虽然只有微弱的火光照明,队伍却丝毫不乱,各人只默默地随着前面带路的首领往前疾奔,手上的兵器擦得雪亮,与他们脸上冷凝肃然的神色一般,都闪着森冷嗜血的光芒。
  这一夜,注定是血腥的一夜。
  也许昨日还称兄道弟的人,今夜却与自己性命相搏。也许昨日还站在一起,背靠背地对付共同的敌人,今夜却不得不拿起武器,对准了过去的同伴。
  同类相残最是悲哀,可是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却常常相残,且惨烈程度胜过任何其他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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