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笑忘川

 
韩殇暗自想道：他究竟是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正在思索之际，忽一低沉声音响在耳畔，温柔中带有几分亲切感。 
“韩殇、倾城！” 
韩殇和倾城木讷地盯着眼前这玉树临风的青年，随后异口同声喊道：“楠风！” 
“你就是到清风镇来新上任的官？” 
楠风浅笑，“嗯……前些日子忙于科考，和你们断绝了联系，寒窗苦读，总算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考中进士，来此上任。揭榜后，我立刻去找你们，可惜你们都不在，听闻清秋嫂子说你们去了清风镇，于是兴备连夜起程。只是路上遇到些事情耽搁了几日，也便迟了几天来上任。今夜才刚到镇子，发现镇子比以前萧条冷寂了。迫不及待地去找你，我想你们定是住在齐楚府里，所以就匆忙赶来，然而却看到这般凄惨情景，真可谓是世事难料……” 
“有什么发现吗？”韩殇问道。 
“仵作已经给他们验过尸体了，皆是被一剑刺破咽喉毙命，应该是被同一个人所杀。据此推断那人武功不凡。”楠风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府内有被人翻乱的痕迹。书房里一片狼藉，必是那人要找什么东西。” 
“齐府里会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呢？” 
“很显然不是钱财，书房里价值连城的古董一件未少，玉石珠器完好无损。” 
韩殇回忆起之前来找他的情形。“莫非和这画有关？”他喃喃道：“若是他没事，此刻他就该给我讲这《月满西楼》、这画中人以及秋木叶或者更多。他的死是因为这幅画。”韩殇开始有些自责。 
他知道凶手就在风回客栈，嫌疑最大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邹彦君，另一个是秋容锦。因为那片湘妃竹叶只有风回客栈的后院才有。而那么巧，他们当时都出了客栈。 
湘妃竹叶自韩殇手中静静滑落，一种迷迭香味由远而近。 
                  第九章  窗寒露霜凝
深秋的庭院静如止水，夜空湛清。夜色中扑面袭来的迷人香气溢满院子。 
韩殇深吸一口气，觉得这香味如此熟悉。他眼睛一睁，圆目一瞪：“他来了！”他环顾四周，众人也都观察周身的环境，庭院并无异常。 
“今夜将是个不眠之夜。”倾城叹道。“说真的，韩殇，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把我的遗体送回燕京。我可不想变成流落异地的孤魂。” 
楠风满面疑惑，不知他们所云。 
“出了什么事吗？” 
倾城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总之今天是三日之期，他就要来吸我的血了。” 
“吸血？” 
“以后让韩殇慢慢向你解释吧。” 
韩殇正色道：“我们谁都不会死，该死的是他。” 
倾城原本该有的恐惧在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显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韩殇犀利的目光定格在齐府的院落的一株寒梅上。他的视线循着粗壮的枝干向上缓慢游移。黑暗中两点蓝光缥缈隐现。韩殇盯着幽蓝的光点回想起当日在木屋底遇上异族人的景，他暗自呢喃：他的眼睛当时也正是散着这种蓝光！ 
韩殇小心翼翼挪动步子，待到将要靠近时，墙角处蹿出一道人影，速度之快令人乍舌，所有人都不曾防备。黑影直倾城，倾城未及躲闪已生生被其所擒。转瞬间带离倾城跃出齐府。韩殇箭步追去，抛下一句：“楠风，多带些人到城郊桃花林找我。” 
桃花林依旧绚丽如，纷繁香气沁人心脾。 
韩殇竭尽全身气力，仍是未能追上那夜色中蹿出的人。他开始有些急躁，却又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寂静中，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哧哧”的树枝摩擦的声音。他立刻飞奔而去，仿佛是生命里的最后一搏要拼尽全力。 
韩殇看到倾城余温未散的身体倒在纷纷落下的桃花里的时候，终于还是不住流下了绝望的泪水。他抱紧倾城，就那么紧紧地抱着他。他从未像这样抱紧一个人，他都不曾这样抱过清秋。倾城的身体仍在微微抽搐，脖颈上细小的齿痕残存着鲜红的血，他的手里紧攥着一块玉佩，沾染着几点刺眼的血液。 
除齐楚以外，倾城是韩殇最知心的朋友。从最初的相识到如今的分别历时三年零两个月。在燕京一起办过案，破获过一些案子。一起钓鱼，钓钩却被鱼钓走了。也曾一起喝酒、聊天、谈女人和志向，甚至是城外的那座古朴淡雅的人见人爱的茅厕。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千年不变的定律。”这是在来清风镇之前倾城对韩殇说的话，那时齐楚刚过逝不久。 
韩殇的记忆紊乱一片，交杂着两个朋友与自己的往昔，那一幕幕熟悉如昨。 
“倾城，当初你就不该跟我来江南。若是你不跟着来，那么你一定还在燕京过着无忧的生活！”两行泪顺着脸的轮廓滑落。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韩殇，倾城……他……”楠风领着大队人马长驱直入桃花林。 
夜风侵入骨髓，不胜寒凉。楠风和韩殇愣愣地坐在地上守着倾城已经僵直冰冷的身体。桃花纷纷扬扬凋落，像是一场华美却悲凉的祭奠。 
“明天我要回燕京，所以追捕异族人的事就暂且拜托你了。” 
“异族人？那你……”楠风欲言又止。 
“异族人就是蓝血人的后裔，专食人血，你自己当心。” 
“那……你……？” 
“倾城生前说过，他如果死了要我把他的遗体送回燕京，他说他不想沦为异地的孤魂野鬼。我想送他回去是我惟一能为他做的了。” 
韩殇背起倾城已然冰冷的身体一步步蹒跚着离开血腥的桃花林。 
“我办完事很快就回来。”韩殇又补充道：“齐府三百多人枉死，要彻底查清真相。据我推测疑犯就住在风回客栈，对方是个武功不凡的用剑高手。你自己千万要多加小心！” 
韩殇雇了一辆马车，清晨天微微透亮便匆匆起程。 
马车辘辘驶出清风镇，扬起的飞尘慢慢落定。楠风远远目送，手下意识地挥了挥，韩殇探出头亦向他挥挥手，就此道别。空气有些凝重、忧伤。 
韩殇摊开木屋中取得的《月满西楼》，引人注目的自然是画中那阁楼里黯然神伤、韵致典雅的女子。秋木叶所题之诗忧伤中带有几分温柔，韩殇始终无法参透齐府的人为什么会遭难？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这幅画吗？或者是因为齐府中有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齐府又藏有什么宝贝呢？他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消失的异族人重又出现？ 
韩殇卷起纱帘，望向车窗外掩面沉思。 
离离芳草枯萎的秋天，布满忧郁的阴霾。旷野坦荡，秋风乍起，雁阵惊寒。车轮碾过的辙痕深深印入泥土，划出两道绵延的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途经堞城，韩殇原来是想去探访小师妹芷寒的，无奈时间紧迫，因为要护送倾城的遗体回燕京。车马颠簸，恐怕是要走八九天的路程，而那时倾城的尸体就会腐烂，所以他必须尽快赶到。江南的白昼依旧高温不似北方的凉爽低温。 
韩殇掏出从倾城手里取下的无瑕美玉，细细地观察。那玉晶莹剔透、光泽丰润，绝对称得上是天下无双的好玉！ 
“难道是异族人不小心留下的？他出现的时候邋遢不堪，不像是会有这种玉佩的人。莫非还有人在桃花林出现过？或者那人正是杀齐府三百多人的凶手。”然而这仅仅是韩殇的猜测，由一块珍贵的玉而引起的遐思罢了。但他笃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马车缓缓进入堞城，穿街而过。堞城的繁荣景象不逊于燕京。其实燕京只是因为是天子脚下，所以经济比较发达。 
堞城。店铺。古董店。酒楼。面摊。茶馆以及烟花之地。涂脂抹粉的风骚女人晃着薄纱丝巾招揽客人。 
韩殇在心底里鄙夷那些不懂得自爱的女子。然而他还是投以同情的目光，因为倾城曾爱过一个青楼女子，是个温柔痴情的女子。虽然身处风尘，但性情高雅脱俗，更是具有非凡才华。在诗歌创作方面造诣颇深。 
韩殇最爱的一首曲子就是她所作，她曾为韩殇和倾城弹奏演唱过。后来韩殇又把这支曲教给清秋。 
夕阳坠， 
雁南飞， 
梦断愁肠望秋水。 
江长风瑟楼倚月， 
落花深处故人归。 
                  第十章  琵琶空绝响
堞城的盛景，此刻在韩殇的眼里只是过眼烟云，风来即散，剩下的是无尽的回忆。回忆的凄凉寒伤只有他自己知道。 
马车自西门而出，堞城的喧嚣逐渐背离。山路崎岖、泥泞，这地段前些天一直在下雨。 
“韩少爷，我们都连续赶了两天的路了，就算人不休息马也要休息呀！像我们这般行程，恐怕马是快撑不住了。”车夫叹道。 
韩殇听后想起了倾城曾说过的话：“我们还是稍作歇息再赶路吧。我怕人未至，马已先死。” 
人在伤心的时候总能回忆些什么，或多或少。 
韩殇掀开挡着的帷帘，轻声说道：“若是前面有客栈，我们就先歇一晚吧。” 
“我知道前面不远就有间悦来客栈。” 
韩殇顾着自己思想，任其挥鞭赶马车。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的速度渐渐缓下来，停在一间陈旧的楼前。正门上方悬着一块匾额，明晃晃四个大字“悦来客栈”。 
“韩少爷，我们到了。” 
韩殇抬头仰观那匾，所题之字笔锋遒劲有力、顿挫有秩，犹如蛟龙。落款处的名字令韩殇怔住，那三个字再熟悉不过了，秋木叶。 
悦来客栈座落在贯穿南北的要道上，它的布局与别处客栈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