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惑贞观

我绝对不能。
  踉跄着步子，跑向外面，望着朝天大路，脑中清醒，向夕颜喊道：我要肩舆！快带我去曲江池！快！
  ……
  长安城，东南隅。
  肩舆急急落地。
  却只看到一池秋水、虹桥卧波，芦苇荡中鸭躲……
  母亲，你在哪里？
  母亲，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我想走遍整个曲江池，我踉跄着步子……直到所有的气力都消失了，虚软得要晕倒。
  一切都是幻觉么？
  我又选择性失忆了。
  我捂住脸庞，泪水汹涌如洪……仿有一把尖锐的刀子切进心腹，痛，一点一滴的流遍五脏六腑。
  正这时，忽听见一个女子温柔而惆怅的声音：若是流光重回，你可愿意再遇见我？
  一颗心只提到了嗓子眼，心中惊喜越来越密，急促喘息着回首，却见杜秋娘娉婷立于垂柳湖岸，那满池青莲开得旖旎，更衬得她如山川起伏的优美体态，褐色又充满张弹之力的肌肤，愈看愈感到她那种难以言喻的美丽透着的眩人诡艳，再合上幽幽莲香，好一幅美画。只是巨大的紧张失望让我受到太大惊吓，瞬间眼前一黑。
  “小心”，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同时却被一个陌生男子扶住。
  我缓过神来，心中的焦灼已让我顾不得羞赧：“你是？”
  “末将屈突通。”
  微微发懵，急促间转不过神来，我看着眼前这个屈突通，他挺拔的身高光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非常强的气势，不用说也知道是个武将，身披天龙披风，褐色的头发迎风飘扬，有如燃烧的火，一张涵蓄着霸气与深邃眸子中，散发着凝重和不可遇视的光芒。却没有答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回身抓住杜秋娘的衣袖，“姐姐，这个是谁给我的？” 却见杜秋娘脸色勃然大变，目光紧紧地盯在我手中的那张宫锦上，有热泪夺眶而出，喃喃道：婉皇后……
  叫了几生，杜秋娘似乎才从怔忡中醒来，声音因激动而哑声，指着襁褓道：“媚儿，多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的身世……你乃前朝帝后之女，你的母亲是萧皇后，这个襁褓就是你的……这上面的字，是你母亲出家前绣上去的……”
  温热地弥漫了我的双眼，的确，高祖说的没有错……
  却见屈突通身子一震，此时此刻，似乎他正在刻意收敛那种霸气，强抑着激动，眸中似乎要逼出泪来。我无暇再看他人的反应，逼问杜秋娘道：
  “那你是谁？我母亲是萧皇后……那母亲还活着么？她在哪里？”
  
第三十二章 回忆：母亲萧后与杨广的初相遇
  杜秋娘嫣然转眸，那眼里交杂着复杂难言的恐惧和伤感，随即，眼神越过我望向曲江池，潋艳的波光倒映在她的眸光里，更是沉迷。她好像瞬间坠入一个梦幻当中，瞬间迷堕、瞬间沉醉，似乎周遭一切都不及那虚幻中的一秒动人。
  只听缓缓喃喃道：“那禁宫高墙中的浮华富丽是多少女子漏夜的美梦，摄人魂魄又遥不可及……想当年，我也是带着这样的梦，求你母亲带我进宫的……”
  我第一次在这个明媚美人的眼角发现了皱纹的痕迹，很多人说女人眼角的笑纹预示着这个女人内心的沧桑，而当杜秋娘的泪水顺着淡细的沟壑流下，却更让我感觉到美人迟暮的伤感。
  “大建年间，也就是我14岁那年，父母双双故去，于是被人伢子卖到扬州长史官张轲家为丫鬟。
  张家的夫人见我美貌，欲将我许配为他家公子为妃——那是奴婢中，人人视为难得的福份，我杜秋娘却毫不希罕。张氏夫人没想到我这样知恩不图报，盛怒之下想赶我出府。
  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你的母亲。
  你的母亲叫萧玉婉，是一个知书达礼、颇有教养的女子，我听说她只是从小被寄养在长史官家，从来都是屏谢铅华、独居别院，她叫夫人‘舅母‘，可不知为什么，张轲夫妇却视她为亲女，甚至比亲女还要珍贵。
  那年，你母亲16岁，见我在张轲夫妇面前哭得可怜，便求舅母要秋娘从此服侍她。我至今还记得，你母亲当时跪在我的身边，我惊讶于世间竟然会有如此气度高华的女子，一阵冷风吹过，落在她青色的衣裳上……因为她的慈悲心，我这个薄命人才免于在数九天流落街头。
  可是我从来没想到，她原来竟是后梁明帝萧岿与宠姬张氏的女儿！因为生逢双二，被皇室视为不吉，害怕影响国运，几乎被父亲溺死，最后被张氏偷偷寄养于与其有亲的长史官家。
  凤落鸡巢，可是却掩不住你母亲的天生丽质。”
  “记忆中的婉小姐，总是一身青色素服清清爽爽，纹饰简单大气，头发上只戴一只玉飞天玉，脸上也是素净妆容。许是捻多了佛经的缘故，婉小姐那种平和沉静的气度却叫我觉得有些错愕……”
  杜秋娘眸中莹光闪动，母亲的身影竟让她如此渴慕……不经意地，她将我母亲称呼为“婉小姐”，似是完全陷入了20年前。
  “我打听到，你母亲又号明珊居士，常去大明宫附近的栖灵寺念经修行，我那时觉得修行是那么好玩的事，于是存了私心，百般讨好她，说希望有一天也能做居士，沾染佛祖的灵心慧性——实际上只是希望她能带我去一趟寺院。
  可婉小姐去从来不许我去。
  只有一天傍晚，她被我磨得无奈，带我来到了栖灵寺。
  传说中的千年古刹栖灵寺，位于蜀冈中峰之上，我们顺着参天古木中的一条鹅卵石的羊肠曲径一直往里走去，只见黄墙黑瓦的院落，一点起眼之处也无。
  走得近了，见门上有块小小的匾额，金漆都已脱落了大半，分辨良久，才看清是“栖灵观”三个大字。
  我心中失望，又感觉口渴的急，见灰色的木门半掩着，于是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庭后又有三间小小的禅房，庭院之内紫萝与白兰缠绕，十分有趣，婉皇后已走进禅房，我却禁不住在草地上摘那白兰。
  忽有一把温柔恬淡的声音从禅房里传来，道：“你找人么？”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闻声望去，看见一个陌生的华服少年，背背一把古剑，修眉俊目，正对着婉小姐微笑，那不经意的一笑明媚出尘，有如朝日初升，我手中的白兰竟然掉了。
  那一日，我记得婉皇后穿着一身白色道袍，半阕明月刚好嵌在她脸庞所向的夜空中，绿色萤虫闪光舞动，就像幽幽星光，将她沐浴其中。道袍被山风悠悠卷起，她的身姿翩翩若瑶台月下临风而立的仙子。
  她似乎有些慌乱，说了一句话，向那男子行了一礼便走出禅房，拉着我匆匆回府。
  回去的路上我想，这栖灵寺是皇家寺院，那男子一定是位王子或者贵族。
  我长了那么大，从来没有看过那样好看的笑，似乎世间万物陡的失了颜色，世间一切烦恼俗尘都不存在了，只余下这笑。
  多年后梦到此景，仍乞求时光能永驻此刻，那旭日般的笑容，是绕在心头的一丝痴缠，多年来，却是理不清握不住忘不掉也撂不下。
  可是，想到他望着婉小姐身影的那份痴迷，我心底又泛起惆怅，是啊~~~那一袭淡青长衫随风拂扬，说不尽的英凛飘逸，从容自若，他与婉皇后才是真正的相配，他们就像是天生的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不知道这一辈子还能不能与那少年见面，为了纪念，我求婉小姐给我也起一个居士号，她想了想说，就叫‘秋水’。
  ……
  开皇三年，也是就两个月后，萧家突然派人来接婉小姐，那时我们已经知道梁明帝萧岿已经在抗隋的战争中打败了，其实那时的张府也败落了，张大人不再是长史官，家中的下人不知道打发出去了多少，确切地说，萧岿成了亡国之帝，那么接婉小姐做什么呢？我们谁也猜不透，只知道是凶多吉少。
  婉小姐叩别时，留下这几年积攒的首饰家什，托舅父舅母将秋娘当作女儿抚养，
  我一听这话眼泪又滚了出来，我没有爹、没有娘，我除了婉小姐什么都没有，除了与婉小姐分别，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们姐妹抱头失声，痛哭过后，她拉起我的小手，一同离去。
  ……
  却没想到，等待我们的竟然是飞黄腾达。
  原来是当朝皇帝杨坚派使者厚礼向萧家提亲，提亲人是杨坚２１岁的儿子杨广。
  我是第一次入宫，我搀着婉小姐，随着太监，来到大明宫的一座宫殿里，自御座下到大殿门齐齐地排着两排河阳花烛。
  我躲在厚厚的帷幕后，婉小姐承旨立于宫中。谁也没想到萧岿的女儿竟会这样明艳动人，令当时宫中所有的江南美女都黯然失色，安详典雅、绰约仙子一般，在这皇宫的核心处，她的‘降临’把一切转化作空山灵雨的胜境，如真似幻，动人至极点。她虽现身凡间，却似绝不该置身於这配不起她身份的尘俗之地。
  足足有半柱香那么长的时间，皇帝和他的儿子都在惊为天人。婉小姐不敢抬头，只是端庄地微微颌首，娇羞中透出大家风度。所有在殿上的人，只有躲在暗处的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皇宫，打量那想娶婉小姐的皇帝的儿子。
  可是当我抬起头，完全呆住了。
  竟然是那天在栖灵寺相遇的少年！
  我看见他走下殿来扶住了婉小姐的素手。
  我听见他问婉小姐：“婉儿，你怕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