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惑贞观

第32章


真是可笑。
  正想着,杜秋娘忽拉着我的手道:“圭媚公主小的时候啊,黑黑的眼珠、白白的皮肤、甜甜的酒窝,十足的公主气质。”
  我甩开她的手,厌弃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那圭媚公主,也许你去那婴儿房的时候,我已先被人掉了包。而且我离开黄华坊已经数月,你怎么知道天底下没有和圭媚相像的人?”
  杜秋娘一愣,旋即紧张道:“我从栖灵观你母亲的手上抱过你的时候,发现你的右胸上有一颗朱砂痣。怎么会错?”
  我的脸一红,不错,我右胸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朱砂痣。可是穿越而来之前,这具身体是这世的杨圭媚的,也许这痣她身上也有啊。
  杜秋娘见我不承认,继续道:“而且,你母亲交给你的玉飞天,是件灵物,听说是从后梁帝世代传下来的,听说可以预示未来……灵物不会跟错主人。这个东西,在你7岁那年走失以后,就没在你身上看见过……,难道真的不见了么?”
  玉飞天?!我心中的惊悸如天空交错激荡的浮云滚滚。
  子漓曾说我生来就有的玉飞天,难道,我的真正身份不是林婉如而是杨圭媚?
  脑中攸然串连起几个片断——
  在我的记忆里,7岁以前的记忆一直是空缺的。
  而我却一直记得,我曾见过我的父亲!我记得在江都宫里,他曾捉住一只萤火给我,自己走去江都宫放萤院的时候,应该就是杜秋娘口中的走失!
  可是,在走失当日,在与父皇分离后,我竟然穿越到了21世纪再次回到黄华坊的,是从21世纪穿越而来的林婉如。
  我和林婉如各自在错的世界中活了若干年,又再次回到自己的身体。
  ……
  一瞬间,宏大的悲伤与喜悦冲入心头。我就是杨圭媚,是了,萧后就是我的母亲。按照杜秋娘所讲,我的母亲应该只有44岁,她应该还活着!
  如果她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她!
  ……
  雨住林幽寂,风声犹泣铃。
  垂却海棠楚,卑薄妾婢身。
  多情遗古恨,长使泪拭巾。
  这么多年来,母亲在那与父亲相遇的观中饮水思源,苦涩吞咽过往,该是何等痛楚和悲凉!
  也许,她只能拼命念诵着道经,念诵着那些真言绝句,一句一句抄录下来,在袅袅的檀香里,极力压制住自己不平与不安。
  没有人比我更懂得一个人捱日子的苦了。
  已经长大的我,怎会再让母亲独居在那凄凉的古观里受着那样的煎熬?
  而我自己却要贪图富贵养在齐王府里做这齐王妃,不,我不会。
  我和母亲一定要在一起生活。
  我会努力地工作,即使在唐朝也是一样,我会努力地赚钱,我会奉养她,让她成为最幸福的母亲,我要让她知道,她不是为后梁生的,遇见杨广也不仅仅是他一生的宿命,不要把那些回忆痛苦当作修行,
  她要为女儿好好地过以后的生活。
  我抓住杜秋娘的手,眼泪滚滚而下:“我的母亲呢?她还活着吗?她还好吗?她在哪里?快告诉我!”
  
  
第三十五章 去他的齐王妃,我要寻母!
杜秋娘呜咽,哑声道:“你的母亲一直禁足于栖灵观中,20年来虽多沧桑战乱,但栖灵却因你母亲在而受到庇佑,是清静福地,即使隋亡唐立,也没有人去打扰过那里……只是,从那次以后,你母亲一直没见过我……她现在已叫‘妙成’,除了三清,谁也不见!”
  我咬牙,用力闭上双眼。
  道家称所谓“妙成”,即是缘起缘灭的化现。
  人生本来就是五蕴炽盛,只是母亲种下了善因,却得到了恶果。这世间本不该有什么看破三春的妙成女尼,如果有,也不应该是我的母亲。
  无论栖灵观有多远,见母亲的路有多艰难,我都不会放弃。
  从此以后,我不会在这里混混沌沌地活着。
  亦不会像杜秋娘所说,让李元吉成为我日后所倚仗终身的夫君。
  “爱离别”也好,“求不得”也好,我自己人生的因果,我自己会种。不需要别人来安排。
  “我该回去了。”我冷冷地从杜秋娘手中拿过襁褓——这是我见到娘之前,唯一的念想。
  心中难过得似被一只手紧紧揪着,却不愿在杜秋娘面前落泪,紧攥着那宫锦,住来时送我的肩舆走去——心中一个大胆的念头正在酝酿。
  谁料,刚才那个褐色头发的武将打扮的男人却拦在我面前,表情肃然。
  我错愕不动,他见我停住,向后退一步,于我脚前扑通跪地,叩首有声,“大隋旧臣屈突通叩见公主”。
  我一怔,这才发现他着装的风格与我在唐朝见过的男人都有些不同,头戴介帻,身穿对襟大袖衫,下佩围裳,玉佩组绶——啊,这是承袭隋朝旧制的服饰啊!
  “臣屈突通受大隋皇帝与皇后恩典,为门下省黄门待郎。大隋内乱以来,臣有负所托,未能……保护好帝后。
  帝薨以来,臣一直效仿伯夷,不食周粟,寻访皇后与公主下落。今日得以见公主,乃是上天有悯人之德。请公主许屈突通今后效命于公主麾下,臣定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语中的豪爽悲壮感染了我的心绪,心像被春雨打湿了,既舒适又湿漉漉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原来还有人记住父亲和母亲。
  我上前将他扶起,柔声问道:“你,愿意陪我去寻找母亲吗?”
  屈突通肃然道:“臣愿意!”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温和如暖阳的声音:“我也陪你去!”
  好熟悉!我陡然一惊,立即转头看去,却是秦王李世民,着一身牙白银线宝相纹常衫,衬得面如冠玉,雅俊清逸。
  我几乎没有片刻的思量,随着自己的意愿脱口道:“是你?”
  他的回应里有满足的叹息,“是我。”
  我心底大大一惊,不好,怎么他会在这里?今天的事如果传到齐王耳中或者皇上耳中,我寻找母亲的路还会那么平坦吗?慌乱之中竟不知道如何才好。
  心绪不安中,却见身后屈突通抱拳拱手:“秦王,屈突通今后欠秦王一个人情。只是这人情要陪公主去寻过皇后以后才能还——今后我屈突通的命,都是公主的。”
  杜秋娘也款款施礼——似乎除了我,没有人对李世民的突然出现表示惊讶。我定定的望着他,带着质疑的口气:“你……”
  他深邃的眸中闪烁隐隐伤感,伸出手,轻轻地理一理我被泪水濡湿在额角的几丝乱发,抚平我深锁的愁眉,指尖上还残着紫萝的余香,清清袅袅……哦,母亲喜欢的紫萝的香气,原来他也喜欢……
  “等一下再和你说,我们现在要赶紧起身去栖灵观,从这里去那要两个时辰,也许今天还有希望见过你的母亲……平阳已经外面备好车马,我们快走吧……来。”
  他又将手伸给我,我拭开泪水,将手交给他,丝毫也不觉得窘。
  他马上将我的手攥在手中,又紧紧地握一握,似是安慰我:“没事,不要哭,不要担心,一会就能看见你母亲了。”
  风从湿润的手上吹过,仿佛有泪痕干后的紧涩感觉。
  忽然很想落泪,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好好地痛哭一场。
  他柔声道:
  “你想好了吗?明日就是你的册妃大典,我们现在去找你母亲可能会耽误四五个时辰,他们找不到你也许会……”
  我坚定道:“我想好了,无论是册妃大典还是进宫做金枝玉叶,那只是杜秋娘的想法。还有,在找到母亲之前,我不想谈婚论嫁。我想,他会理解的。”虽这样说,但内心却怨自已对齐王的犹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忍心说出真相,到今天必然是他被伤害。
  李世民温然而笑,气度沉静。
  我轻吁一口气,抬眸望着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心中突然舒朗起来。清凉的风从湖面掠过带来蛙鸣阵阵,吹起他轻薄的衣衫,就如两仪殿面圣那日紫泉宫苑的初初相遇的情景,他轻轻浅浅地对我笑着,那么亲切,温暖。
  一个时辰前,是那写着刻着“秦”字的“双鱼”书信引我来此,是啊,这一些都是他精心为我做的——这个襁褓、杜秋娘、屈突通,还有这个让我“起死回生”的希望。
  我想问他:为什么帮我做这一切?
  然而,看着他如此自信地与我携手而立,完全不顾知道我的身份的杜秋娘和屈突通的异样目光,大感羞赧与感动。我终究,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忽然想起,几日前乾元殿花架下,他那些带着神伤却让我琢磨不透的话:“是啊,的确易碎……琉璃易碎、命带忧伤。因为矜贵,所以易碎。”
  是啊,父亲曾在视母亲为世间至宝之时比作琉璃,母亲后来出家修行时又将破碎的心比作琉璃,呵呵,原来这矜贵,原是是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矜贵,这易碎,乃是指这执念终究只是朝夕露水之情。
  那时,他一定已经知道了很多,也许那时候,他早已跋山涉水、寻访母亲的印迹、故人许多时日,待解开一切谜团,方有今天的水落石出。
  而他做这一切,却毫无所求——因为初见时他已知道,我是他弟弟的女人,一个他永远不可能得不到的女人。
  而我,在乾元殿花架下,还曾揶瑜他不明白我,还自私地不去想:心是那么善变,你猜透了别人的心,却猜不到自己的心……
  他猜透了我的心,而我却连猜他的心的勇气和热情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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