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惑贞观

  他脸上还有伤口，也许身上也有，怎么能让他出去被雨淋？顾不得避嫌了：“等等”，他转头看我，我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将门掩上，有些含羞道：“不用出去……背过身去就好了。”
  他“唔”了一声，将咧咧趄趄的我扶住，我刚想逞强，右踝却忽地钻心般疼痛，右足一软结结实实地跌进他怀里。
  我动弹不得，心中却心惊肉跳得厉害，他紧紧的拥着，我几乎不能呼吸一样，也不敢抬头，害怕看见他的眼睛，也害怕让他发现我的慌乱与脸红。
  将身子立稳，用手轻轻地推开他的胸膛，小声道：“秦王……”
  “媚儿”只是极低极低的一声吟，已掩饰不住他用情如斯，还有如水轻泻的无尽温柔，脑中忽地闪现太腋池雨中那一幕，心头一颤，将他环在腰间的大手掰开，可是，他却不肯松一松，反而越来越用力。
  我心中怒急，屏住气息，语气冰冷：“秦王，请自重。”
  他身子一凛，渐渐渐渐地松开我。
  虽是愠怒而已，我的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一瘸一拐地回到床前，转身看着李世民道：“请秦王转身。”
  却见他在原地未动，闭着眼，仰起头，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出去吧！”
  不等我阻止，李世民已冲入雨中，咣当，木门开合后留下一道细细的缝。只见他长身立于白玉兰树前，风吹乱了他的长发，亦将他的白衣扬起，可马上又被雨滴压坠，衣角剧烈翻卷着，隐隐听见他的长啸。
  心中惊恸不已，亦有隐隐的不安和酸苦，可是一想起娘，这些波动反平静下来，迅速换好衣服，一拐一拐地推开门——却见李世民立于阶下，手中举着一把油纸伞，见我开门，急步过来将我遮住，将一只手臂伸向我。
  下意识地窘迫，他的嘴角牵起一丝带着苦涩的笑：“不会再唐突了……走吧，我们去见妙成大师。”
  更羞红了脸，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却又感觉自相矛盾，索性挽了他的胳膊，倚在他的身边，向前院走去。
  虽然是下雨的秋夜，花草默默，亦不能见到深山古寺泉眼山石的意趣，却依然能够嗅到空山新雨后的清新，快接近娘的禅房的时候，路过一口井台，尚有一只破旧的木盆倒罩在轱辘上，李世民将我的袍袖拉一拉：“小心，不要靠近井口。”我却心中一动，想想娘除了平时在佛堂念经，就会在这井台边洗衣粜米了。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这古观里，不知道身边可有人照顾她，她的身体是否安好？
  李世民的脚步突然停住，指着远远的一间掩映在梧桐密林中灯火通明的小小禅房道：“我打听过了，这就是妙成大师的住处了……只是刚刚已经叫道观的人传过话了了，只是她一直……不肯见你。”
  我定定地忘着那黑暗中在盈盈灯火，极力忍住眼中欲落的泪水，母亲呵，我终于找到你了。
  不顾脚踝有多痛，我跌跌撞撞向那烛光跑去，惊得李世民追上来焦灼的拉住我：“媚儿，不要跑，脚会伤得更重！”
  我甩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跑，这里太远了，妈妈不会听见我说话。
  宽大的道袍将我拖倒在泥泞中，因为没带缠脚布，鞋子不跟脚，也被水坑吞掉，头发和胳膊上都沾上了泥巴，我却带泪笑着，站起身，将袍角系起，继续向前跑。
  李世民追过来，捧起我的脸：“媚儿，冷静一点。”
  此时我已涕泪交加，见到母亲的激动和焦灼突然让胃像火烧般痛，即使是冰凉的雨也不能浇熄半分。一双赤足隐隐作痛，我咬咬牙，拂开李世民“不要拦着我。”继续向前跑去。
  可是脚已不听使唤，巨大的刺痛让我向右边跌去……李世民一把接住我，不容分说将我抱起。她手中的雨掉落在地上，很快被雨点敲出几个窟窿。
  “放下我、放下我”我像一只桀骜不训的野马，在他的怀里又踢又打，可是他却神色凛然，任我敲打，眼底痛楚越来越深。
  “我不能让你这么作践自己，你母亲就在眼前，她愿意看见你付样子么？为什么这么冲动”
  我的眼神平视着她，一双碧眸本来是光可鉴人，泪眼迷蒙中更是闪耀而犀利：“如果你见到从生下来就不曾见过的娘，你会平静吗？”
  李世民一抖动，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
  我知道此时他可能也想到了窦夫人：“如果你想帮我，那么就把我放下。我只是想让娘看见我听见我心疼我，我想让她知道我多么想见她！”
  突然一股寒意似骤然从身体的一处传遍全身，全身的毛孔似都张开来，“阿嚏”我将脸扭向他的怀里，打了一个喷嚏。
  他满是忧色的凝视着我，终于将我轻轻放下。在这雨里，什么都是冷的，包括他的怀抱，只有母亲屋中的那盏烛火。
  此时已经走到母亲禅房的阶前。
  我“扑通”一声跪下，眼泪汩汩而下，四周静了下来，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哽咽的声音：
  “此婴系你生身骨肉，取名圭媚。不求你轻怜密爱，只求勿哭泣远别……”说完这句，我砰地在磕了一个头：“这第一个头，媚儿为母亲生身之恩，母亲十月怀胎，日日辛苦，您顶着巨大的痛苦生下我，才有了媚儿的这十七年的生命。而我，却从来没有分担过娘你一丝一毫的痛苦，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想念我吗？娘~~~”
  这青石台阶被雨水冲刷的如此干净，又是如此冰冷，“砰”“这第二个头，媚儿感谢上苍，感谢他让我作了娘的女儿，感谢他让我能穿越两个世界找到娘，媚儿曾以为，今生今世再不会见到娘了；媚儿以为，今生今世只能孤苦一人，自生自灭。娘……你不能不管我。”
  偌大的寺院，响彻我凄凉的呜咽，可是那烛火却灭了，这黑暗，多么像我过往的17年！
  砰！第三个头磕在地上。“娘，这第三个头，请原谅媚儿的不孝。女儿不想打扰你清修，可是女儿却不能不想你，不能不见你。娘。您忍受了巨大的痛苦生下我了！给了我生命，前生万世的修为修得了我们母女的缘份，你不能不见我！”
  ……
  “这第十五个头，我磕给娘这么多年来对女儿的牵挂。娘，你从来不曾忘记过女儿，对吧？娘，你知不知道女儿这十七年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女儿没有给你丢脸，女儿考上了大学，去报社当了记者，女儿的工作很优秀，只是从没有人夸奖我一句，娘，我好想听你对我说一句话，骂我一句也好……娘，求你”
  身体突然很酸很酸，有抽搐一样的痛意从右脚蔓延到全身，到嘴边的话似乎没有力气喊出来，却见李世民在我身边跪下用手臂轻轻扶住我。好像靠一靠他。
  “媚儿？！媚儿？！你怎么了？”他好像不住地摇晃我。
  对不起，世民，不是我不想回答你，我好像没有力气。
  你要去哪？为什么砸娘的门，为什么闯进去？是在与娘吼叫么？不要！傻子，笨子，见也好，不见也好，不要让她伤心！娘会生气的，娘会不见我。
  好像好多的姑子来了，好像还有平阳和屈突通，那些姑子把李世民往外推，他被推倒了，他一定是疯了！堂堂一个亲王，为什么要做这么无理的事！快回来。
  平阳，你不要拨剑！不要和屈突通动手！也不要杀这些姑子。
  为什么不下雨了？停了么你瞧，李世民又抱着我了，他的衣衫也湿透了，好凉~~我不想让娘看见我们这样，你不是我的夫君，子漓才是啊？可是，子漓在哪里呢？你就是么？子漓，你在哭么？为什么哭，我找到母亲了，为我高兴么？
  我好倦，我好想睡一下。
  可是，子漓，你今天的脸怎么这么像李世民，我在唐朝认识的那个人……
  “媚儿！……”失去知觉前，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哦，真好听的声音，又是那么深情而急痛。
  好好闻的香气……是娘么？
  有一滴液体落在我脸上，咸咸的，娘，是你的泪么？还是只是雨，是我的错觉……
  
  
第三十八章 母亲！再不要离开我！
  似是不忍浪费与母亲相处的光阴，我很快就醒来了，四周站满了人：平阳、李世民、屈突通，还有一个玄衣道姑，因为逆着光，看不清她的容色，只是感觉声音温和动人：“媚儿，你终于醒了！”
  我揉揉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道姑——三十多岁的年纪，眉目清秀恬淡，在我面前淡淡微笑，一双深碧的眸中却是带着闪闪泪光，她的面容那样的婉约灵动，恍若瑶台仙子，她的手拂上我的脸庞，阵阵奇香散发出来，似乎连香气都是洁白晶莹的……
  一时间觉得目光迷离，口干舌燥——自穿越到唐朝来以后，一向以为自己这张脸已算绝美，可与这个道姑相比，却是自愧弗如——奇怪，这小小的栖灵观中怎么会有这么惊为天人的道姑？！
  蓦地，我从梦中惊醒，从床上坐起，直挺挺抱住她：“娘！”
  娘紧紧拥住我，有泪水扑簌簌掉进我脖颈，娘也在为我流泪呢！
  心中的欢喜有如一道金光冲破了万层乌云，千朵莲花在湖间盛开。
  与娘执手相望，我看着她，她亦看着我。
  她抚摩着我的手，嘴唇不住的牵动，眼泪也从来没有停止，似是想笑，却总是有眼泪落下来，让我心中忽忽地疼。
  “娘，不哭了。”我用手指一颗一颗地擦去她腮边的泪水，之后又撒娇地亲了那未干的泪痕一下：“你瞧，女儿不是在你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