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自杀事件

第14章


  接着,妙事发生了。
  这颗酒精炸弹爆炸过后,他逐渐恢复了呼吸和清晰的视线,某种近乎狂喜和幸福的感觉在他的血管中流窜。原本的晕眩感被一种水晶般的清澈所取代,这肯定是牛顿或爱因斯坦即将解开一道繁复的数学难题前,必定感受过的那种清晰思路。
  他憋住咳嗽的冲动,等待它消失。
  “如何?”柯林问。
  “啊哈!”他的客人回答。
  “也敬快乐的往日时光!”柯林吆喝着,也把酒一饮而光。这酒对他同样起了些作用,只是恢复得稍微快一点。
  接着柯林灼灼注视着他。“喜欢吗?”
  “喜欢!”
  “不会太烈?”
  “不会。”
  “想不想再来一杯?”
  “谢谢。我不介意再喝一杯。”
  “只能喝一点!”爱尔丝芭无奈地说。“一点点就好!” 
   
第九章
  亚伦?坎贝尔睁开一只眼睛。
  他的魂魄从遥远的、声音视觉飘渺的某处痛苦地爬行,通过幽暗的长廊,重新回到他的体内,最后闯入一片混杂的敲击声和灯光之中。
  然后他醒了。
  第一眼非常难受,等他睁开另一眼,那股冲入脑门的痛楚逼得他不得不立刻又合上眼皮。
  他发现——起初并不觉得奇怪——他躺在床上,而这卧房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身穿睡衣,房间里透着阳光。
  他最初注意到的纯粹是感官的部分。他的脑袋感觉正朝天花板缓慢地回旋升起,胃痛苦翻搅着,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粗嘎地吐出,整个人仿佛由无数扭曲的细铁丝缠绕而成。这天中午12点钟,当亚伦?坎贝尔从宿醉中醒来,只能干躺在床上受折腾。
  他试图爬下床,可是突来的一阵晕眩,让他又躺了回去。这时候他的脑袋开始运作,努力回忆着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他什么都不记得。
  亚伦深受刺激。
  各种可能隐身于后的酒后劣行、丑态百出的话语或举止,他现在一点也不记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苦、更令人难堪的了。他只知道,或者该说推测,他应该还在席拉城堡,还有昨晚他被柯林怂恿喝了些叫做坎贝尔厄运的酒,他只记得这些。
  卧房的门打开,凯萨琳走了进来。
  她端着只托盘,上头是黑咖啡和一只装有可怖混合物的玻璃蛋杯。她穿着整齐,但略带憔悴的神情不知怎的让他稍感宽慰了些。
  凯萨琳走过来,将托盘搁在床头桌上。
  “我说,坎贝尔博士,”她劈头就说。“你不觉得惭愧吗?”
  亚伦的万般无奈化为一声呻吟。
  “天晓得,其实我也没有资格责怪你,”凯萨琳两手抚着额头。“我的情况和你差不多。噢,老天,我好难受!”她喘息着,脚下一阵不稳。“可是我至少没有——”
  “没有什么?”亚伦哑着嗓子问。
  “你不记得了?”  
  他等待着关于他酒醉劣行的描述向他排山倒海而来。
  “不记得。忘光了。”
  她指着托盘。“把那杯蛋醋汁喝了。我知道那东西看起来很恶心,但是对身体好。”
  “不。先告诉我,我做了什么?很严重吗?”
  凯萨琳脸色惨白望着他。
  “没有柯林严重,这是可以肯定的。我离开的时候,你和柯林正在比剑。”
  “正在什么?”
  “拿真的剑比来比去,在餐室和走廊里到处追逐,还跑上楼梯。你把餐桌布披在身上当斗篷,柯林满嘴盖尔方言,你还引用了《马米翁》和《湖畔女子》的故事。只不过你似乎无法决定到底要扮演罗德列克?杜或者道格拉斯?菲尔班克斯。”
  亚伦紧闭眼睛。
  他轻声为自己祷告。模糊的记忆犹如穿透窗帘的微光,昨晚神志不清时的影像朝他袭来,接着在满是困惑的混乱中退去。所有光线闪烁不定,所有声响逐渐暗沉。
  “等一下!”他两手按着额头说。“跟爱尔丝芭没关系吧?我没有冒犯了她吧?我依稀记得……”
  他说着再度闭上眼睛。
  “亲爱的亚伦,昨晚就这么件好事。她认为除了死去的安格斯以外,你算是家族里头最优秀的成员了。”
  “什么?”
  “你不记得昨晚你花了至少半小时向她讲述神圣盟约,还有苏格兰教会史?”
  “等等!我似乎记得——”
  “她没能听懂,可是被你迷住了。她说知道这么多牧师名字的人是不可能不敬神的。接着你坚持要她喝下半杯那种烈酒,结果她以麦克白夫人的姿态走回卧房。当然,这都是在你们比剑之前发生的事。接着——你真的不记得柯林对可怜的史汪做了什么吗?”
  “史汪?麦何斯特家族的史汪?”
  “是啊。”
  “他跑来做什么?”
  “我的印象有些模糊,不过事情大概是这样的:你们在屋内到处奔跑比剑之后,柯林说他想出去。他说:‘亚伦小子,今晚有件活儿要干,咱们去找斯图亚特家族的人吧。’你回答说这主意真是妙。
  “我们走出后门,到了屋外的道路上。我们第一眼瞧见的是,在明亮的月光下,史汪站在那里,望着这栋房子。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跑回来!柯林大喊:‘那儿有个该死的斯图亚特家族的人!’说着就举着长剑向他冲过去。
  “史汪望了他一眼,立刻没命地跑开。我从没见过有谁跑得那么快。柯林在他背后猛追,你跑在柯林后面。我没有加入,当时的情况荒谬得让我只能站在原地傻笑。柯林没能追上史汪,不过他有好几次戳中他的——他的——”
  “我懂了。”
  “后来柯林跌倒在地,史汪趁机逃走,然后你们两个一路唱着歌回来。”
  凯萨琳显然有心事,只见她凝视着地板。
  “我想你大概不记得了,”她补充说。“我是在这房间里过夜的。”
  “你在这房间里过夜?”
  “是的。柯林醉得什么都听不见。他把我们两个锁在这里头。”
  “可是我们没有……我是说……?”
  “没有什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
  从凯萨琳的脸色判断,她显然知道。
  “这个嘛,没有。我们都醉得不省人事。我头晕虚脱得厉害,根本无力抗议。你则一直念着:
  石南麦酒的秘密
  在我胸口沉睡
  “然后你很有风度地说:‘失陪了,’就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他想起自己身上的睡衣。“可是我怎么会穿着这个?”
  “我也不知道,一定是你半夜醒来穿上的。我大约6点钟醒来,难过得要死。我设法把卡在房门上的钥匙推出去,它就掉在门外,我用一张纸片将它从门槛下面勾进来,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想爱尔丝芭对这一切应该不知情。可是当我醒来,发现你竟然也在这里……”
  她的声音几近呜咽。
  “亚伦?坎贝尔,我们会有什么下场呢?我们两个?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趁着还没身败名裂之前,赶紧离开苏格兰吗?”
  亚伦拿起蛋醋汁。他那时是怎么吞下那东西,现在也记不得了;不过他真的咽了下去,而且感觉舒服多了。那杯热呼呼的黑咖啡也很有帮助。
  “我发誓,”他大声宣布。“这辈子再也不碰一滴酒。还有柯林,但愿他受尽酒醉的折磨,但愿他的宿醉和我一样严重——”
  “呃,他没有。”
  “没有?”
  “他清醒得很呢,他说好的威士忌绝不会让人头痛。那个可怕的菲尔博士也已经来了。你能下楼去吃早餐吗?”
  亚伦紧咬着牙。
  “我尽力,”他说。“不过得请你忘了这不符礼数的状况,暂时回避一下让我换穿衣服。”
  他在那间相当简朴的浴室里刮胡子洗澡。半小时后,他清爽地下楼去。从半开的客厅门传出柯林和菲尔博士两人的响亮声音,使得他的脑门又一阵刺痛。这天的早餐他只吃了吐司,之后他和凯萨琳悄悄溜进客厅里。
  两手拄着叉形握把手杖的菲尔博士坐在沙发上。每当他大笑时,他的黑色宽边眼镜就摇摇欲坠。一大绺灰丝斑斑的头发垂在一只眼睛上面。他越是开怀,就挤出越多层下巴。他在屋内仿佛无所不在似的。起初亚伦几乎无法信任这个人。
  “早安!”他大声招呼。
  “早安!”柯林跟着大喊。  
  “早安,”亚伦喃喃地说。“你们非这么吼叫不可吗?”
  “胡说。我们哪有吼叫,”柯林说。“你感觉如何?”
  “糟透了。”
  柯林打量着他。“你没有头痛吧?”
  “没有才怪。”
  “胡说!”柯林猛然用鼻子喷气。“好的威士忌才不会让人头疼呢。”
  这说法在北苏格兰几乎被奉为教条,亚伦不想和他争辩。菲尔博士拖着沉重的身躯站起来,行了个礼。
  “容我为你效劳,先生,”菲尔博士说。他又转向凯萨琳,“还有你,小姐,”他眼里一闪。“关于克利夫兰女公爵发色的恼人问题,相信两位应该已经取得共识了吧?也许目前你们比较有兴趣的是烈酒?”
  “你知道吗,这倒是个好主意,”柯林说。
  “不!”亚伦大吼一声,把自己震得头疼起来。“无论如何我再也不会碰那玩意儿一口,我受够了。”
  “这是你现在的想法,”柯林自信地咧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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