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蛋和笨蛋

  李绍在装乖，低眉顺眼的叫了声：”程老师。”
  程家曦打定主意要先礼後兵，所以此刻脸上挂著他不太习惯的表情││笑容。因此程家曦也假惺惺的蔼声说：”李绍同学对吧，进来坐。”
  一句话说完，李绍倒有些找不著北了。他打过交道的老师不在少数，无一不是劈头盖脸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斥责，这时候他只要低头装乖卖好，等老师说够了，再嬉皮笑脸的做些不切实际的保证，凭他三寸不烂之舌，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
  可这个程捕头怎麽态度这麽和蔼？倒让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了。
  李绍心中犹豫半晌，不知如何接话，期期艾艾的说：”不，不用了。谢谢程老师。”
  程家曦看著低头站在面前的男孩子，身上还穿著服务生的制服，因为急於赶路而微微的喘息著，深深的低著头，连面目都看不清楚，高高的身体简直恨不能缩成一小团，说不出的可怜。登时将心中的那套打算扔出了九霄云外，先礼後兵的兵全部忘光光，只剩下了礼。
  程家曦拉出一把椅子，将李绍按在椅子上坐下，摆出一副与自己年龄不符、性格不符的慈爱长者表情，问：”李绍，是不是有什麽困难，所以总是出去打工？”
  李绍挠了挠头，低声说：”这个││我爸死得早……所以……”他倒是没有说谎，这一句话，字字是实情。话说回来，就算是撒谎，程家曦也看不出来，更何况是说实话了。
  “啊……”程家曦有些讪讪的，他可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戳中了人家的痛处，”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李绍低著头说：”老师，您不用抱歉，其实我早已习惯了，我连我爸的长相都不记得。”
  程家曦见这个身材高大的学生如小白兔一般缩在椅子里，显得无比可怜。这个笨蛋在心中唏嘘不已：这是一个什麽样的学生啊！简直就是新时代大学生的典范！单亲、贫困、却又不向生活低头，勤奋向上。
  这样的好孩子，若是因为没钱缴学费而忙於打工，结果却耽误了功课，他这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岂不是太失职了？
  於是程家曦认真建议道：”为什麽不考虑申请助学金和就学贷款呢？我们学校每年给贫困生的奖金，数目很可观，再加上就学贷款，你可以不必这麽辛苦，毕竟学生的本分是学习，你这样两者并不能兼顾，不要搞得本末倒置了。”
  李绍心中暗想，申请助学金，就要上交一份家庭情况调查表，若是给这程捕头知道自己并不是贫困生，岂不是大条了？再说，他李绍虽说从小就浑，可绝对没有卑鄙到冒充贫困学生，领那份并不属於他的钱的分上。
  他愣愣的看著程家曦，一时没有说话，脑中转得飞快，一定要想办法拒绝这个笨蛋。
  程家曦见李绍表情凝重，一言不发，於是语气更加柔和的问：”是不是有什麽难处？如果申请就学贷款有困难的话，老师可以做你的担保人。”
  李绍吃惊的问：”程老师，您知道就学贷款的数目吗？很不小的，你又从来不认识我，怎麽这样轻易就要帮我做担保人呢？”
  程家曦苦笑一下：”数目我是知道的。其实之前我还为一个学生做过担保人，他最後也没有还钱，是我替他还上的。不过，我相信还是好孩子比较多。”
  李绍简直要绝倒了，这个人，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笨蛋嘛！还好遇到自己这麽个良知未泯的大好青年，否则又要吃天大的哑巴亏。
  於是他好心劝道：”程老师，防人之心不可无。”
  程家曦喏喏的说：”这个我也知道，可是我看你并不像坏孩子。”
  拜托，你知道什麽啊，人心的好坏是用看就能看出来的吗？
  李绍顿感无力，决心先把这个笨蛋唬住，以後都不要再提起助学金的事情：”我要靠自己缴学费，老师，你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还有很多比我更需要助学金的同学，我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他们。
  “真的，我从高中时就开始打工了，这麽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这几句话说得半真半假，激情澎湃，连李绍自己几乎都要被感动了。
  程家曦果然上了这个浑蛋的当，越发觉得该生自立自强，心地善良，只是还有些担心：”那你的学习呢？这样会不会很耽误学习？”
  李绍笑道：”老师，您之前看过我的成绩单吧。我保证，今後会一直保持之前的水准的。”
  程家曦点点头：”你的成绩一直处於中上游，照这个样子，顺利毕业不成问题。”
  李绍得意的笑道：”我就说嘛，老师，您放心好了，期末成绩我一定保持下去。”
  程家曦得到了李绍的保证，站起身来，看看墙壁上的挂锺，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平时打工不要太辛苦，虽然年轻，但还是要注意身体。”
  李绍点头哈腰的退出办公室，心中暗想：看罗伟那麽恐怖的样子，还以为这个程家曦是个什麽不得了的厉害角色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被我几句话骗得团团转，哈哈，简直就是个笨蛋嘛。
  李绍看看时间还早，於是紧赶慢赶，终於在十一点锺赶回”悠扬”。
  老板甄敬俞见他进门，鬼鬼祟祟的过来搭他的肩：”小李子，你那个同学……”
  李绍将甄敬俞的狼爪甩掉，皱眉道：”你不是吧？罗伟他真的是直的，和我一样，如假包换！”
  甄敬俞悻悻的说：”切，又是直男。可惜了那个弟弟一张漂亮的小脸蛋。”
  李绍听到竟然有人用”漂亮的小脸蛋”，这种令人发指的形容词来形容和自己一样长满腿毛，每天早晨起床之後都是胡子拉碴的罗伟，登时呕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不禁扶额大叹：上帝啊，我真是不理解他们这帮gay！
  李绍在脖子下面戴上黑色的领结，端起托盘的时候，忽然想到，难道那个笨蛋程家曦在下班之後，就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等自己吗？从五点锺下课开始，一直等了四个小时？
  不会不会，怎麽会有这麽笨的笨蛋。
  只不过，还是有些负罪感。
  亏得李绍这种从小浑到大的浑蛋，居然还有那麽一丝未泯灭的良知。
  
 
浑蛋和笨蛋 02
  二
  
  程家曦回到家的时候，父亲程效庸正在上网。说来也怪，程效庸五十岁的人了，居然迷上了网上聊天。见儿子回来了，头也未抬的问了句：「吃过晚饭了吗？」
  「啊，还没。」
  程效庸劈里啪啦的打著字，「我现在脱不开身，你去冰箱里看看还有没有面包之类的。」
  「哦，好。」程家曦拖拖拉拉的走到冰箱面前，刚刚拉开门，程效庸到底不放心，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叮嘱道：「你吃些面包就好了，千万不要开夥。」
  程家曦咬著面包，不耐烦的说：「知道知道，您每天都这样说不烦吗？」
  「臭小子，我当然烦了，可是不知道是谁，用个微波炉都险些爆炸。我这个可怜的单身男人，偏偏儿子是个厨艺白痴，难道今後老的入不得厨房时，只能靠难吃的外卖度日吗？」
  程家曦懒得和老爹理论，况且也没理可论，只低声嘟哝了句：「那娶个入得厨房的女人回来不就好了？」
  程效庸盯著电脑萤幕，「嘿嘿」鬼笑两声：「我的乖儿子，你老爸我老树发新芽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程家曦对著天花板直翻白眼，幼稚，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相信网上情缘！怕不要娶个恐龙回家来给他当後妈。
  
  
  
  最近，Ｂ大汉语言文学古代文学班的同学们纷纷怀疑，要嘛是程捕头疯了，要嘛就是他们自己疯了││Ｂ大号称考场鬼见愁的铁面黑手程捕头，居然，一、次、都、没、有、点、名！
  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
  程家曦没有说服李绍放弃打工，那麽，李绍的缺课自然是他的默认了。可依他这种死板正直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做出点名时故意漏过李绍的名字这种事来，那麽，就只有一个办法，从此之後，不再点名。
  程家曦最近总觉得怪怪的，走在校园里面的时候，对他指指点点的人更加多了起来。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一向不善於与人交流，更加害怕别人的瞩目，从前因为为人太过固执严谨，在众位老师中显得特立独行了一点，难免让人侧目，可这次他明明对学生宽松了很多，却还是引来一大堆的指指点点，於是更加不自在，连走路的姿势都别扭了起来。
  最近，程家曦不自在，李绍也很不自在。原因嘛││後院起火了。
  李绍几个月前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叫做袁小凡，是同在大学城、隔壁一间大学的大二女生。两个人在声色场所认识，於是和李绍之前无数次的交往经验一样，约会，送花，知道对方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女孩子之後，顺理成章的出去开房，上床。
  李绍对袁小凡很是满意，这女孩不但身材火辣，面貌娇豔，更加难得的是十分安静，没有一般女生的聒噪，所以一时还不太想出去尝鲜。谁知道这几天来，袁小凡却频频和他闹别扭。
  起因是这样的。
  因为两个人不在同间学校，所以每周有固定的几次约会时间，但因为李绍最近又接了一份工作，所以不得已，又取消了几次和袁小凡的会面。
  李绍正是血气方刚、色中饿鬼的年纪，一周多没有见到袁小凡，又忙到没时间出去打野食，等到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约了袁小凡见面，自然是猴急一般，带了人就要去附近的酒店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