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蛋和笨蛋

程捕头！更何况他还是他们今後这两年的班导，谁敢怠慢？除非他不想活了。
  程家曦犹如码表一般精确的提前三十秒迈进教室，环顾教室一周，满意的点点头，两道眉毛之间因为常年皱眉形成的”川”字终於松动了一些，在Ｂ大远近闻名的”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的上课音乐锺伴随下，吐出两个字：”点名！”
  於是旧事重演││
  “李绍。”
  “……”
  “李绍！”
  “……”
  程家曦将点名册摔在讲桌上，一只手揉著额角，问：”那个叫什麽什麽的班长？”
  冤大头罗伟可怜兮兮的站起来，”我姓冤，啊不，我姓罗，我叫罗伟。”
  “罗伟同学，那个李绍难不成又去打工了？”
  “呃”罗伟没道德的扯谎：”他确实是，比较困难。”
  程笨蛋不愧是笨蛋，不论年纪长多大都还是笨蛋一枚，这麽明显的谎话都没有发觉，反而同情心瞬间泛滥，关切的问：
  “真的？那样岂不是很辛苦？虽说大学生打工也可以算作是社会实践，但是实在困难的话，也可以申请助学金的，这样打工，耽误课业就不好了。”
  在人类灵魂工程师圣洁的注视下，罗伟愈加觉得自己心思阴暗龌龊，自惭形秽之余，根本不敢多话，”哼哼哈哈”支吾了几句，连忙坐下来，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原来对方太好骗了的话，说谎者居然会有负罪感啊……
  程家曦站在讲台上清清嗓子，开场第一句：”我很不赞成学校选的这套教材！”说著，用力拍了拍躺在桌子上的书。
  “钱谦益虽说是个大学问家，但人品方面实在令人不敢恭维。钱注杜诗，虽说有一定可取之处，但为小人之作，我宁可不用。干隆皇帝曾说钱谦益是个反覆小人，窃以为此话甚是。连他的红颜知己柳如是都对他颇多微词。”
  罗伟缩一缩脖子，原来这个程捕头还是个近乎狂热的人品完美主义者啊，摇头遐想之间，彷佛看到了李绍被程捕头指著鼻子痛骂”反覆小人”的样子。
  还未来得及在心里为李绍掬上一把同情泪，忽然听到程家曦纹风不动的扑克脸上冒出了一句令大家绝倒的话：”柳如是是清初四大名妓之一，你们有哪位同学知道清初四大名妓是哪几个？”
  什麽？四大名妓││名妓││妓││
  各位同学心中哀号：老师，这不是健康向上充满阳光的课堂上应该讲的话题吧？我们怎麽记得这堂课应该是杜甫研究呢……
  其实程家曦上课还是很有意思的，真正是旁征博引，触类旁通，三个小时的课程下来之後，居然没有人会觉得枯燥。
  只不过讲台後边那张扑克脸，看起来实在有些碍眼罢了。
  程家曦随著下课锺的”命运”交响曲声，将粉笔放回粉笔槽内，夹起讲义，对罗伟叮嘱道：”记得告诉李绍同学，有时间的话马上打电话给我。学生的本分就是学习，如果实在困难，我可以为他申请助学金，就算是要办就学贷款，我也可以做担保人。”
  罗伟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唯唯诺诺地答应了，狗腿状躬身送程老师出教室，谁知程家曦刚出教室，又杀个回马枪：”一定要记得告诉他啊，他这样下去，太耽误学业了，我今晚十点锺之前都会在办公室，让他来找我。有什麽困难的话，老师一定会帮忙。”
  罗伟心中将李绍这个浑蛋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回一定好好敲你一顿！
  
  
  
  五点锺下课之後，罗伟一溜烟跑进学生餐厅，愤愤地填饱肚子：笑话，不吃饱一点，一会儿怎麽有力气将李绍那个小子揪回学校？
  李绍每天晚上都在一家酒吧做服务生，当然，这间酒吧实在不是什麽普通的酒吧，所以当七点锺华灯初上的时候，罗伟站在酒吧门口，心中颇有几分踌躇。
  酒吧的名字叫做”悠扬”，门面装潢成一张乐谱的样式，门框边上镶嵌著粗粗的原木，围绕著霓虹灯制成的五线谱，时间还早，没有什麽客人。
  罗伟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尽量无视身边稀稀落落进出的清一色男性客人们，或兴味十足、或不怀好意的目光，鼓足勇气，推开了大门。
  大好直男，就这麽迈出了踏进gay吧的第一步。
  李绍的确是爱钱爱到了骨子里，甚至跑到gay吧来打工，凭藉著他遗传自老妈裴婉玉的姣好容貌，以及拜多年打工的粗重工作所赐的钢条般挺拔高％的身材，这里的确是会给他比较多的薪水。
  为了钞票，这小子居然毫不犹豫的跑进来打工。他倒是赚钱了，只苦了伟大的班长罗同学。
  罗伟推开”悠扬”的实木大门，还没有来得及适应里面昏暗的光线，就听到一个分外柔和，略带沙哑的嗓音说：”咦？来了新鲜人哦，想喝点什麽？第一次来，我可以请你。”
  话音未落，一只冷冰冰，如同蛇一般柔软滑腻的手掌摸上了他的脸，面前有一双狭长的凤目闪了一闪，那个声音继续饶有兴味的说道：”是个漂亮的弟弟呢，倒是很合我的胃口。”
  罗伟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登时僵在当地呆若木鸡，面前的漂亮男子像是得了兴味，连另一只手也要攀上来。
  “啪”的一声脆响，漂亮男子倏地收回了狼爪，痛的皱起了修长的眉毛：”李绍！你小子干嘛啦，很痛诶！”
  李绍叉著腰站在男子的面前，做茶壶状：”老板，这是我同学，纯正直男一枚，你不要招惹他哦。”
  老板眨了眨眼睛，讨价还价：”那麽，你用自己来补偿我好了││”
  “不好意思，我也是纯正直男。要不是看在你每月准时发给我薪水，从不拖欠的分上，小心我连你一起揍。”说著，拉住呈呆瓜状的罗伟，两步就跑出了大门。
  “我拜托你，班长大人，有什麽事非要找到这里来不可？你这豆芽菜一样的身材，到这里来也不怕被人生吞活剥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起这话，罗伟登时如梦初醒，彻底从僵尸状态恢复过来，不由得跳脚大骂：”都怪你这个浑蛋！你给我赶紧滚去找程捕头说明白，我再也懒得给你圆谎了！”
  李绍不屑的撇一撇嘴，”程捕头是谁啊？你好像很怕他嘛。今晚是周末，我要是闪人了，老板非抓狂不可。”
  罗伟愤愤的说：”知道知道，您老是这里的红牌嘛。今天说什麽也得给我在十点锺之前滚回学校去。”说著扭住李绍的耳朵，一脚踹开了”悠扬”的大门。
  李绍从小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从他出生到现在二十一岁这麽大了，扳著手指头数一数，敢这样揪住他耳朵发飙的人，绝对不超过三个││第一个是他妈妈裴婉玉，第二个是他外婆，第三个就是罗伟了。
  没办法，谁让他欠了人家太多人情，每次跷课作弊都要罗伟帮他打掩护呢，大丈夫能屈能伸，该低头时就低头。
  罗伟一手扯住李绍的耳朵，一手叉腰，对”悠扬”的老板甄敬俞说：”这小子今晚我带走了，算他病假也好旷工也好，你自己看著办。”说完，拉著大声呼痛的李绍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甄敬俞目瞪口呆，半晌赞叹道：”这年头，好男人不是直的就是暴力狂。这小弟弟居然连李绍的耳朵都敢扯，还真是个极品啊……”
  
  
  
  程家曦今天破天荒没有在图书馆泡到闭关，而是连晚饭都没有去吃，一直守在办公桌前等候，生怕自己去吃晚饭的一个空档，可怜的、勤奋的贫困学生找上门来，却扑了一个空。
  没办法，谁让他是个笨蛋呢？他这人一向单纯的过分，年龄的增长，并没有使他的心机有所加深，还如同一个小学生一般，被人一骗一个准。二十六岁的人了，除了坚持原则的程度到如同执念一般，他完全就是个未谙世事的孩子。
  更何况，他这个人总是有一种多余的责任感，觉得教师的职业无上神圣，学生的事自己就一定要感同身受，同情心容易泛滥的过分。凡此种种，加在一起，不就是一个笨蛋嘛！
  罗伟和李绍两个人拉拉扯扯、吵吵闹闹的从市中心回到位於郊区的大学城时，已经快到晚上九点锺了。罗伟急吼吼的一边拉著李绍赶路，一边连连看表，”你走快一点！晚了的话，程捕头会把我活活剥皮的！”
  李绍不禁好奇：”程捕头到底是什麽人？也有你罗大班长搞不定的老师？”
  罗伟不怀好意的笑，将李绍推到虚掩著门的办公室门前，低声说：”你自己进去见识一下就好了，我算是把你这尊瘟神送到西天，该功成身退了。兄弟保重！”说完，嘴角尖利的牙齿在昏暗的走廊里闪出一道白光，一挥手，瞬间消失。
  ……这小子练过忍术吗……
  李绍挂著满头黑线，敲了敲门。
  程家曦一直在琢磨，到底应该怎麽跟李绍谈。他不太会与人交往，除了说起学术问题时候外，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善言谈的。
  好在，他读过很多很多的书，知道古书上有一句话，叫做先礼後兵，深以为然，正在心中逐字逐句的打著腹稿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很轻，带著毕恭毕敬的胆怯，彷佛外面蹲著一只羞怯温顺的兔子。当然了，这不过是浑蛋李绍的伪装。
  等到很久之後，程家曦回想起这天晚上时，才发觉，他一开门，放进来的不是只兔子，而是一匹野蛮粗鲁的狼，那时候他猛然想到，古书上还有一句话，叫做”引狼入室”，说的就是他这种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