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女寻肉说明书

泰山，敢当寨，后堂。
    “我说，我的夫人，亲亲小心肝，开门啊，快给我开门啊！”后堂门前，敢当寨寨主石大锤趴在门上，对着门缝轻声呼唤，那粗犷的声音竟也能柔情似水，只不过这水大概来自黄河的虎跳峡峡口。
    一名寨中兄弟匆匆跑来，看到寨主如此形容大吃一惊，犹豫着几番要掉头回避，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禀报道：“报告寨主，服侍夫人的丫头已经来了。”
    “哦。”石大锤站直身，慌忙地整整衣服。“带过来吧。呃，等等，先带到正堂去。”他忽然改变主意，又趴在门上柔声说，“我说，夫人，丫头我给你找来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咣——
    一个重物砸在门上。
    “我说，那好吧，那我就先去帮你把把关。”石大锤丝毫不现气恼之色，轻轻在门上摩挲了几下，仿佛那门不是木头，而是美人玉肤。“那我去了，千万别想我，因为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寨，寨主……”旁观者已经鸡皮疙瘩掉满地了。
    “好，走！”石大锤叉腰挥手，雄赳赳地向忠义堂走去。
    敢当寨，忠义堂。
    “你们，你们放开我。”霍山穿着桂儿的衣服，抽抽噎噎，不停扭动。
    几个山贼面面相觑，终于有个面皮白净的年轻后生忍不住，说道：“姑娘，我们又没抓着你，怎么放啊？”
    霍山皱眉，戏文里山贼抓民女都是无礼强硬，这帮人却用小马一匹把她护上山来，害她连发挥演技的余地都没有。到了这大堂，他们也不绑不捆，似乎算准了她不会反抗，她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点害怕的感觉，却无人捧场。
    “那，那你们退后几步。”霍山掩面细声说道。
    “姑娘，我们都退到墙角了，还往哪里退？”那白面后生面露难色，“你不要哭了，等下老大来了，还以为我们路上欺负你了呢。”
    “就是，我们明明什么都干，连你衣裳角也没摸到，你还哭个什么劲儿啊！”一个声如洪钟的汉子恼道。
    霍山依然抽噎着，时不时用手抹去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石大锤一进大堂，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空荡荡的大堂上，一个女子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的兄弟们在墙角站成一排，满脸无奈。
    “我说，你们站墙角干什么？”石大锤粗眉一挤，像两条胃痉挛的蚕，团成两个黑球。
    几个山贼一看老大来了，立刻像看到救星，齐齐大喊：“寨主，您可算来了！”
    “哇——”霍山一听大头儿来了，立刻气聚丹田，沉肩落肘，放开嗓子，嚎了起来。
    石大锤被这一声嚎吓了一跳，脚下一空，险些没摔个大马趴。
    “哎哟，我说，老四，你这是带了谁来啊？跟那倔驴叫似的，吓死本寨主了！”石大锤拍着心口，侧着身从霍山边上挪过去，坐在梨花木镇堂椅上。
    “寨主，老大，我的石头哥啊，这就给嫂子找的使唤丫头，叫桂儿的那个姑娘。”白面后生回道。
    “我说，你们几个打算在墙角站到啥时候？那地方有金子有银子还是有女人啊？”石大锤瞪大眼睛，粗声说。
    “啊——我的奶奶啊——”霍山一看刚才的嚎声没引起注意，又高声哭起来。
    “寨主，这丫头哭咧咧到现在了，我们没办法，只能按照她说的退退退，结果就退墙角了。”一山贼一脸委屈说道。
    “咳，我说，你们好意思吗，几个堂堂大男人，我敢当寨的几把好手，一小姑娘哭几声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石大锤揉着太阳穴，大口叹气，“白养你们，真是，白养了！”
    “石头哥，还不是因为她将来要服侍嫂子，万一得罪她，嫂子怪罪下来……”白面后生很是无奈。他们这寨主，一贯威风凛凛，我行我素，结果前不久找来个压寨夫人，如今，这敢当寨都快成了夫人寨了。
    石大锤脸色一沉，手在桌上一拍，说道：“我会惧内？我堂堂敢当寨大寨主会惧内？笑话，荒唐！你们现在都给我离开那墙角，要不就给我在墙角站一辈子！”
    几个山贼忙不迭离开墙角，站在堂中央。
    “呜呜呜呜……”霍山干嚎得累了，坐在地上百无聊赖，放低音调继续装哭。她本以为进得山寨，就要时刻戒备，搞不好要大打出手，谁知到目前为止，最累的不是动手，而是假哭。
    “我说，你到底哭个什么劲呢？”石大锤实在搞不懂，这个丫头怎么能哭那么久。“他们打你了？”
    “没有，呜呜呜……”霍山摇头。
    “骂你了？”
    “没有，呜呜呜……”霍山继续摇头。
    “既没打也没骂，难道他们半路欺负你了？”
    “老大，我们可不敢……”白面后生脸上一红，连忙申辩。
    “老四，闭嘴，我没问你。”石大锤两眼一瞪。
    “没有，呜呜呜……”
    石大锤不耐烦了，低声骂了几句，强压着脾气继续问：“那你哭什么？我说，叫你上来又不是要杀了你，不过就是给我新夫人做个伴，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家里我们会定时送东西过去，你还想怎么样？”
    霍山依然呜呜着，心中却觉得奇怪：这哪里是强抢民女，完全是雇个佣人嘛。这帮山贼怎会如此开明，比有些无良大户还好上几倍。
    “你倒是说话啊！”石大锤急得一拍桌子，“我就知道这情况，才不让直接带去夫人那里，要不还不得翻了天？”
    “要是嫂子看见这情形，肯定以为我们破坏了规矩。”白面后生喃喃。
    “说起规矩，老大，我们是山贼，又不是寻常庄院，不让烧杀，本来我们也不干那事；不让抢老弱病残，这是一定的；不让动妇孺儿童，这也应该；但是不让我们拦路劫道，这日子怎么过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霍山心里咯噔一下，偷偷扭头，从指缝中看去，那进来的，正是昨日抢了他们马鞍的虬髯汉子。她连忙低下头去，生怕被发现真实身份。
    “三哥，嫂子是良家出身，自然看不得我们做这无本生意。”白面后生说道。
    虬髯汉子不以为然：“老四，那是她命好，长那么大没饿着没冻着，也不会有人天天上门催债。咱们兄弟历来也不干那杀人勾当，不过就是抢个把有钱人，给兄弟们吃个饱饭而已。”
    石大锤嗬嗬一笑，说道：“大家都有理，咱们有咱们的理，她有她的理，这个就别说了。”
    “老大，这个女的哪里来的？莫非你打算换个夫人？”虬髯汉子终于看到面前地上的大活人了。
    这大冷天，堂中地面又是石块铺就，又硬又冰，霍山在地上坐得腰酸背痛，直翻白眼。
    “呸呸呸，什么换夫人，被人家听见了，要说我是负心汉了！”石大锤连吐几口唾沫，“这是老四找来给你嫂子当丫头的，好像叫……枣树？桃子？梨花？桂圆？”
    “桂儿。”霍山索性停了哭声，自己答道。“我叫桂儿。”
    “哦，桂儿。”石大锤挠挠头，“本寨主记性不好。对不住啊。我说桂儿，你累不累，要不要坐……”
    霍山一听“坐”，立刻一骨碌爬起来，大大咧咧往旁边的太师椅上一座，笑着一拱手：“多谢寨主！”
    这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旁边一众人目瞪口呆，均在心里纳闷：刚才还哭哭啼啼，瑟瑟缩缩的小丫头，何时变得如此豪迈？
    “你……”虬髯汉子盯着霍山看了半天，迟疑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霍山一惊，连忙低头，娇声道：“不可能啊这位胡子哥哥，我才上来，还没跟大家熟悉，怎么会见过您？所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参见：杜甫《赠卫八处士》】参星商辰此起彼落，我们怎么可能见过？”
    虬髯汉子被这一声脆生生的“胡子哥哥”叫得心花怒放，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三哥，我刚接她上来，你怎么可能见过。”白面后生说道。
    霍山暗自松口气。
    “咄！”门口突然传来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奸细，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