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林柔醒来的时候发觉天已经黑了，她睡得有点儿糊涂，一时不自己现在是在哪儿、是什么时候了，便在黑暗里发起了呆来，她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但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是躺着躺着林柔突然想起今天是高老爷生日，高老爷要吃的蛋糕还没有烤好，于是她就慌了。
    “啪！”黑暗中林柔因为急着起床却动作过猛而晕了一下子，结果床头柜上的什么东西被她碰翻在地上。
    听见那声响动林柔终于清醒过来了，可接着她又伤起了心来：人老了就没用了，身体动作也不协调了起来，以前年轻时觉得很容易的事情，到老了都变得难了起来，就连每日上下床这样简单的动作，林柔现在做起来也觉得吃力了——腿变得越来越沉，而床却变越来越高，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和她作对。
    也许大限真的要到了，林柔悲伤的想。
    她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忧伤了起来。
    “铛铛……”房门又轻轻的响了两声，林柔赶快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打开壁灯，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以确保声音没什么异样才对着房门说到：“进来。”
    “妈。”这次推门而入的是高兴，他径直走到林柔床前，便看到了刚才被林柔碰到了地上的药盒。
    高兴不动声色的把那药盒捡起来后放回到林柔的床头柜上，然后在林柔的床边上坐下，温柔的搂住他妈的肩膀问到，“怎么了？不舒服？按时吃药没有？”
    “吃了。我没事儿，就是中午人多累了，睡了会儿觉好多了。”林柔看着儿子笑了，宠爱的对他说，“你呀年纪轻轻的别这么啰嗦。对了，最近工作辛不辛苦？”
    “不辛苦，”高兴更紧的搂着他妈撒娇的摇晃了她起来，“好多事儿都有小胖儿帮我盯着呢。”
    “对了，小胖儿怎么没过来啊？上礼拜他给我打电话，还说今天中午会过来呢，刚才一忙也忘了给他打电话了。”林柔问到。
    当年的小胖儿钟家伟现在真的不能再叫他小胖儿了，因为他已经长成了又高又瘦又帅的大男人了，而且还是身价不菲的钻石王老五。可是高汪两家人还是一直叫他“小胖儿”，就连高山这么糊涂的人都知道他是“小胖儿”。
    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恐怕这话也并不完全对。谁也没想到从小学二年级就开始留级的小胖儿自从中学以后突然开了窍，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后来竟然还考上了鼎鼎大名的Wharton School of the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学的还是管理学，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
    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管理系的高材生钟家伟毕业后竟然懒得和他阿姨生的弟弟争家产，也没进他爸的公司，而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进了一家世界500强企业，从基层小职员做起。没几年时间，30岁不到的钟家伟竟然做到了这家公司亚太区总代的位置。这时候便有很多的猎头公司挖他跳槽，开出的条件也是一个比一个诱人，那一年他才28岁。
    可事业有成的钟家伟感情上却扑朔迷离，他不是没交过女朋友，只是每任女朋友交往的时间都不是太长，到了30岁上下他依旧是孑然一身。因此每个人都觉得钟家伟是个一心追求事业或者说更狠一点儿就是追求名利的人，冷酷无情，根本不懂得儿女情长。可只有小胖儿自己知道，他不是不想追求爱情，而是他没有机会追求他的爱情——他喜欢的女孩儿，心里根本没有他。
    妙兮和高兴并没有交往，而是像命中犯冲一样，隔三差五就要打上一架——即使他们俩一个在欧洲一个美国，也并不妨碍他们俩隔空干仗，就像要世界大战一样精彩。
    于是每次妙兮和高兴吵翻都会来找和她同在美国的小胖儿哥哥喝酒——别管小胖儿那时候在哪儿、做什么、有没有时间，她都一定要和他喝酒。
    对于这样的局面小胖儿并不喜闻乐见，每当妙兮来找他喝酒的时候他心里比妙兮还要难过——明明他就在妙兮身边，可是妙兮却要为隔洋跨海见不着面的人大动肝火。所以有一次妙兮要来找小胖，小胖儿狠心的骗妙兮他在和女孩儿约会没时间陪她喝酒，想以此来拒绝她。可谁知道从小就一根筋的妙兮被小胖儿哥哥拒绝以后，竟然可怜巴巴的坐在小胖儿公寓门口的台阶上自己拿着一瓶酒猛灌，差一点儿被一个黑人非礼，自那以后小胖儿再也不敢用任何借口拒绝妙兮了。
    可是每次和小胖儿喝酒妙兮都会很快喝醉，然后大骂高兴如何如何混蛋、如何如何神经病、如何如何自私、如何如何惹她伤心……有几次她还要扬言要杀了高兴。每次小胖儿看着妙兮这么难受都想劝她不要再和高兴纠缠了，高兴心里根本没她，他才是冷酷无情、不懂儿女情长、只懂得追求名利的人，高兴才是游戏人生、不负责任、不懂得珍惜任何的人……可是这些话小胖儿一次都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和高兴是兄弟，他不可能夺兄弟之爱。虽然他真的很喜欢妙兮，从第一次见到娇滴滴穿着小纱裙的妙兮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了，足足喜欢了二十几年……这些，他一句都不能说、也不敢说。
    小胖儿一直记得高兴是他黯淡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而且是非常非常真诚的朋友，小胖儿知道高兴对他很好，好得没话说，好得就像亲兄弟，甚至比亲兄弟还亲，只要自己有的东西高兴都肯大方的分小胖儿一半……
    因此，小胖儿虽然看不上高兴对于妙兮满不在乎的态度，但是他真的被高兴的热情与聪明所吸引、所折服。而且，他更舍不得的是高兴的爸妈、他的干爹干妈。他真的很羡慕高家的家庭氛围，虽然干爹现在有些糊涂了，但小胖儿依旧觉得那里才是家的样子，是世界上最温馨的地方。
    所以30岁的时候，小胖儿对工作、对财富，甚至对感情都产生了浓浓的倦怠：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追求的位置，完全可以不被他爸、他阿姨、他弟弟看扁了；他有了足够的金钱来满足他本来也不算太多的对物质的欲望；至于感情，他觉得他要试着放下了。
    因此，到这个时候，惟一能让小胖儿放松的地方大概就是他干爹干妈家了。他没事儿的时候总会去看看林柔和高山，帮林柔做做饭、陪高山聊聊天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小胖儿第三次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他年纪轻轻的辞职了，在郊区买了一小块儿土地，学着高家以前的样子在那一小方土地上种起了瓜果蔬菜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把他现摘的菜给林柔送去尝尝鲜。
    坊前盛传钟家伟得了不治之症，将不久于人世，所有才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估计是为了保命。
    小胖儿不理流言蜚语，只是勤勤恳恳的种着他的菜，晒得和农民一样黑，然后定期给林柔送菜、陪林柔聊天、帮林柔做饭，生活得平淡，却让他觉得内心平静。就连妙兮再找他来喝酒，他也会把那些妙兮带来的勾兑的洋酒换成自己酿的米酒，心平气和的听着妙兮的投诉，再也不想高兴那些缺点，而是想方设法的帮他的兄弟说好话——他知道，妙兮和高兴是天生的一对儿，他们虽然打得厉害，可爱得也很深；而如果妙兮真的离开了高兴，她会难过的不再像她了。
    米酒总会对身体好一些的，小胖儿想。
    就这么过了一年，那一年小胖31岁了，已经被太阳晒得黑得像是天生的农民一样，人却少了在名利圈打滚时的那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力劲头。
    那一年高兴也30岁，他在30岁这一年突然开窍了，完成了许多转身：在取得五连冠后高兴激流勇退告别了车坛接管了家族企业、终于懂得了爱情迎取了青梅竹马的汪妙兮小姐为妻，当然最重要的是高兴说服了本来已经“告老还乡”了的发小儿钟家伟放弃了他那平淡的生活，与他一起并肩作战。
    学空气动力学的高兴完全不懂得如何管理一个公司，而小胖儿则是这方面的专家。于是高兴用他多年赛车手的热情为小胖儿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在这个未来他们俩携手作战，把高家的事业壮大壮大再壮大。当然，高兴也大方的许给了小胖儿不少公司的股份。
    小胖儿倒不是为了那些股份才答应的高兴，而是他真的被高兴的热情所感动了，他愿意和小时候的第一位朋友、不打不相交的这位朋友开创一份属于他们自己的事业。
    只是小胖儿有点儿把握不住自己：如果和高兴一起工作，这样势必会和妙兮离得更近一些，可是真的有这个必要吗？自己真的能一直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做出对不起兄弟的事情来吗？
    小胖儿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想清楚这个事情，不能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决定然后再后悔；奈何高兴保持着少年时的热情，竟然给小胖儿上演了三顾毛庐的戏码，事已至此小胖儿没理由再推脱了。
    不过好在有小胖儿的加盟，才没让高兴这个理想主义者把他爹和他老丈人一手创造的事业毁于一旦——刚接触“生意圈”的高兴太过天真、太纯洁也太激进，他大刀宽斧、一意孤行的想要闹革命，结果差点儿革了自己的命。好在有小胖儿在高兴身边一直帮衬着他，才没有闹出太多的问题来。
    现在的高兴不一样了，经过五年的历练，也经历了五年与小胖儿的磨合与学习，如今的高兴已经可以很好的掌控住大局了。
    所以当高兴听见他妈问起小胖儿时候就笑了，对林柔说到：“你可得好好说说你那干儿子，重色轻友啊他，竟然知道老爸生日还跑去法国和他女朋友约会去！”
    “小胖儿也交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林柔吃惊的问到。
    每次一提到交女朋友，小胖儿就和林柔打哈哈、装神秘，弄得林柔也拿他没辙了，后来就干脆不问他这事儿了。
    “嗯，是我们一个法国合作伙伴的女儿，今年21岁还是个学生，这小子简直就是老牛吃嫩草！特巧，那女孩儿和妙兮一样也是学钢琴的，不过我想她应该比妙兮的琴弹的好。”高兴笑得更欢了，“小胖儿呀小时候不也学过一阵子琴嘛，估计是有什么钢琴情结。今年过完春节他不是去法国出差嘛，我们那合作伙伴请他去家里吃饭，吃过饭叫他女儿助兴弹一只曲子，结果这小子听着听着就入了迷，回来之后就三天两头的往法国跑。原来我还以为他是为了工作呢，结果才发现这小子完全是假公济私啊！”
    “好事儿好事儿，”林柔一听说小胖儿也谈了恋爱就高兴了起来，“这男人比女人大点儿好，男人大懂得疼人，你这方面做的就不太好，老是不知道让着妙兮。哎呀，明天我得给小胖儿打个电话，让他好好待人家小姑娘。”
    “我还不让着妙兮？”高兴瞪大了眼睛，“我要是不让着她，她早就上房揭瓦了！”
    “坏小子！”林柔笑着打了高兴一下，“你爸的好脾气怎么就没遗传给你呢？”
    “这会儿你又说我爸好脾气了。”高兴嘟囔了一句，“算了算了，别说我了。我说你就别操心我们了，小胖儿长到这么大才开窍，能不好好对人家吗？再说了，我看他明天应该就回来了。本来小胖儿昨天就要赶回来给老爸过生日的，结果欧洲不是下大雪嘛，航班取消了。小胖儿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了，等他回来给老爸补过生日。”
    “哎呀，”林柔摆了摆手，“你们都那么忙，补过什么啊，有时间多去谈谈恋爱。”
    林柔一边说着一边扶住床，准备下地了。
    “不再躺会儿了？”高兴说着赶快下了床蹲在地上帮林柔穿起了鞋来。
    林柔看着儿子的脑瓜顶欣慰的笑了，她想起了小狮子小时候可爱的样子眼睛都弯成了两个月牙儿，而更让林柔高兴的是小狮子长大了、出息了，最重要的是他懂得孝顺父母。林柔一直对别人的要求都不高，人家对她有一丁点儿的好她都会感激，所以对于儿子的孝顺，她也觉得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言传大于身教，林柔和高山是如何照顾家里的四位老人，高兴一直看在眼睛里，最终也融汇到了血液里，他觉得他这么做是应该的，如果他有更多的精力，他希望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起了，蛋糕也不知道烤得怎么样了，你爸早晨吵着要吃蛋糕，要是不给他做，他又该说我不给他饭吃了。”林柔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