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

“别着急，有我在。”高兴感觉到林柔有些着急，便别轻轻的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慢慢走。
    高兴知道林柔一直有体位性低血压的症状，在他爸还没那么糊涂的时候，有一次高兴训练完回家，高山曾经和他两个人单独长谈过一次。
    那次高山事无俱细的向高兴说了有关于林柔的许多事情，包括向高兴说了林柔低位性低血压的毛病是从怀他的时候发现的——那时候他这个当爹的一时糊涂想不要他，结果把林柔急出了这么个病来。高山没有把当年的事情和高兴说太详细，只是把问题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告诉高兴自那以后，林柔曾经有好多次因为体位的改变，比如躺着突然坐起来，或者站的时间太长便会发生虚脱的或者站不稳、视力模糊、头晕目眩等症状。高山一再叮嘱高兴，如果林柔再有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应该让她静卧休息，枕头给她垫高一些，而且当她睡着的时候最好能有人陪在她身边，尤其是起夜的时候最危险……
    但是当时高兴太年轻了，年轻到完全不明白他爸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也没我想他曾经命悬一线，好在他妈很坚强才保住的他，当然也就保住了他爹的幸福。那时候高兴一心追求的只有速度、冠军、奖杯……他甚至无法理解他妈为什么会那么娇弱，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高兴那时候只喜欢英姿飒爽的女孩子，觉得那样的女孩子才是最自然、最美好的。
    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并不太懂得如何关心别人的，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父母。年轻人是想像不出结婚、怀孕、生子对于人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高兴几乎很快就忘记了高山与他的这次长谈，直到很多年后有一次林柔在家帮高山洗着洗着澡就晕倒了，小珍慌里慌张的给高兴打电话叫他回家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了他爸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林柔是有体位性低血压症状的，而且是在怀他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儿。
    这时的高兴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高子期，完全懂得了女人怀孕的辛苦，也就觉得愧对他妈了。
    那天林柔躺在那张窄窄的床上脸色苍白，她吃了药虽然身上没劲儿，可是却不忘挽留高兴要在这里住一夜。林柔一再嘱咐高兴就睡在她的床上的，接着她就要挣扎着起床准备去楼上的客房，同时她不放心的叮嘱高兴一定要记得两个小时给爸爸翻一次身……
    那一夜高兴没有同意林柔去住客房，而是自己搬了张躺椅放在林柔和高山的床中间，要求和他们一起睡——就像他小时非要来爸妈房间睡的时候一样的任性。
    那一夜高兴几乎一夜没睡，躺椅真不是人睡的，而且每隔两小时就要起一次床等于这一夜他一刻也不能睡。前两次当高兴刚刚觉得自己睡着了的时候就被自然醒的林柔推醒，让他去给爸爸翻身。高兴每次给高山翻过身都会发现竟然真的和上一次给高山翻身相差整整两个小时，分秒不差。
    这么两次之后高兴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发觉自己有很久没有仔细的看过爸爸妈妈了，在黑暗中他终于有机会仔细的端详着睡在他一左一右的父母。爸爸妈妈真的都老了：头发白了、皮肤皱了、腰背也塌下去了，连他们那嘴曾经漂亮的、洁白的牙齿也都陆续掉了几颗。
    尤其是妈妈，高兴发现她现在真的很老了，她和同龄的Ruby干妈比起来像是要年长好几岁的样子。
    和林柔同样六十几岁的Ruby现在还成天潇洒的飞来飞去，前两天她就又飞回到中国来看高家一家，她的头发染成招摇的红色，披红戴绿，一只手上戴了无数只闪闪发亮的戒指，而她的脸最近大概是因为肉毒素打得有些多了，完全呈现出面瘫的状态，就连笑的时候脸上了没有变化，弄得高山很害怕，非说家里来了个老妖婆要吃她。
    听了高山的话，Ruby很不爽，拉着高山的耳朵作势真的要吃了他，于是高山就怂了，连“讨厌”和“老妖婆”也不敢骂了，竟然还向老太婆林柔求起了救来……
    高兴想着这些有点儿想笑，可又有点儿想哭，因为他到现在才知道他妈每天是不睡觉的。
    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耗尽了一生，她会后悔吗？高兴很想问问他妈，可他又不敢。
    不过自那天起，高兴真的关心起了他爸妈的身体来。就像今天这样，高兴看林柔好像身体不太舒服，便把那岳父母、妻儿、小舅子一大家人都请了回去，自己留下来帮爸妈收拾屋子做饭，好让爸妈能好好休息休息。
    “那饭做好了吗？”林柔抬起头看了看儿子，继续低下头小心的走着她的路，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小珍把排骨汤熬了吧？子期喜欢喝的。”
    “我没让她熬，太麻烦了，吃不完你们又得吃好几天剩饭。”
    “你怎么就会瞎出主意啊？”林柔不高兴了，嘟囔到，“这么多人，怎么会吃不了呢？特意给子期买的，孩子难得有想吃的东西。现在再熬肯定来不及了……”
    高兴终于明白了，他妈心里是有他的孩子的，于是觉得暖暖的——别看高兴事业有成，可他的性格还是很单纯的，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似的，一件简单的事儿就会让他觉得委屈，可是也会因为一件小小不言的事情而高兴，这一点他随了林柔。
    “妈，今天就咱们仨吃顿晚饭，没有别人。”高兴温柔的对林柔说到。
    “啊？”林柔显然是没有明白她儿子在说些什么。
    “他们都走了，今天晚上就咱们仨吃顿团圆饭，也尝尝我的手艺。”高兴笑了起来。
    “走了？”林柔还是想不明白，“说好的一起……而且你白叔、彪叔、磊叔他们都说好晚上要过来的……”
    “妈，”人高马大的高兴停住了脚步，反身按住了林柔愈发瘦小的肩膀，笑着说到，“今天爸生日，就咱们仨一起呆一晚上，不好吗？放心吧，我都给几位叔叔打过电话了，他们说改天再来。”
    “哦。”林柔在儿子的“压力”下终于点了点头，之后固执的说，“那我去炒两个菜，给你做个牛排。”
    “我都做好了，老妈！今天尝尝我的手艺！”高兴笑了起来，揽着林柔的肩膀走到了客厅。
    客厅里高山正在津津有味的看他的动画片，早把小光头忘得一干二净了。
    “爸，吃饭了。”高兴把林柔安置在椅子上之后开始端菜、盛饭，那几个菜他做得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高山看得正带劲，完全没听见有人和他说话
    “爸……吃饭了。”高兴见他爸没动静，又叫了一声。
    “不吃！”高老爷觉得很烦，生气的回了一句。
    “高老爷，咱们吃完饭再看，先暂停好不好？”林柔不自觉的又站了起来，走到高山轮椅旁轻声的问他。
    “不！”这次高山更加干脆的拒绝了。
    “你看你看，”林柔拿着遥控板定格住了电视画面，这几张动画片光盘高山不知道看了得有几百次了，可每次依旧兴致盎然，“你看，里面的人也要吃饭了，不吃饭他们就跳不动了。”
    高山看了看电视，又回头看了看饭桌，然后对林柔说到：“那我要吃蛋糕！”
    “好，吃蛋糕！”高兴说着从厨房又端了个蛋糕出来，放在高山跟前问到，“爸，要点火蜡烛吗？”
    “点，点！”被林柔推到餐桌边刚坐好的高山兴奋了起来。
    林柔听了高山的话便又按着椅子准备起身去找蜡烛。
    “妈，我去吧，你坐。”高兴说着又进了厨房。
    林柔坐下来帮高山整理着他的衣袖，然后看了看桌上的那个蛋糕笑了——儿子依然不会画画，她中午烤了一半的蛋糕想必是儿子接手完成了接下来的工作——裱花。
    “妈妈，吃蛋糕吧！这个狮子是我画的！”——林柔想起了她那年的生日，这爷儿俩偷偷摸摸学着给她做蛋糕，那蛋糕上的图案好像和今天这个差不多。这都小30年过去了，小狮子的手艺也不见有长进。
    看着看着林柔就笑了。
    “笑什么呢？”高山扭着头不明白的看着林柔问到。
    “你看啊，这是头小狮子。”林柔指着蛋糕上棕色的那个圆团对高山说到。
    高山困惑的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然后恍然大悟的说到：“哦！真的呀！画得真好！”
    “来了来了，蜡烛来了！”说话间高兴拿着一大把蜡烛和打火机又回到了客厅，问到，“爸，咱们点几根？”
    “嗯……都点！”高山现在总希望所有事情都有数量取生，就像小孩子一样。
    “都点不好，都点蛋糕就没法吃了。”可林柔每次都要想出理由来劝导高山，“这样吧，咱们点一根儿大的代表好不好？”
    “十根！”
    “二根。”
    “五根！”
    “好，五根。”林柔说着示意高兴把蜡烛给高山点上。
    一旁的高山有点儿懊悔，早知道林柔这么好说话就从100根开始往下降了，这样说不定能点50根蜡烛，那多好看啊！
    “好了，高老爷，许个愿吧。”林柔调整了一下蛋糕的角度对高山说，接着问高兴，“小珍他们去哪儿了？”
    “我给他们放了一天假，明天再回来。”高兴说着逗起了高山来了，“爸，许的什么愿啊？”
    “干嘛告诉你？”高山翻了个白眼儿。
    “好好好，不告诉我。”高兴笑了起来，“那把蜡烛吹灭了吧，咱们吃饭了。”
    这次高山倒是挺听话，一口气吹灭了五根蜡烛，然后满脸兴奋的等着老太婆分蛋糕给他吃。
    关于分蛋糕这件事儿高山可信不过高兴，怕他自己留大块儿给自己分小块儿；到这个时候，高山倒是相信老太婆是公正的了。
    可是林柔一边切蛋糕一边又唠叨了起来：“小珍他们今天晚上都不回来了？”
    “啊，明天上午就回来。”高兴说着成心从高山盘子里切了一小角蛋糕放到了自己嘴里。
    “你讨厌！”高山又愤怒了。
    “来来来，再给你一块儿。”林柔把自己那角蛋糕切了一大半分给了高山，还好高山血糖不高，敢让他多少吃一些甜食。林柔接着说起了高兴来，“你别老招你爸生气！一会儿你还是给小陈打个电话，让他晚上回来吧，他们一个都不在，我心里不踏实。”
    “没事儿，我今天晚上住这儿。”高兴大大咧咧的说着。
    林柔高兴了起来，可是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合适，不放心的问高兴：“妙兮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行吗？你还是回家去吧。”
    “他们今天回娘家住去，妙兮乐得回家当大小姐去。”高兴不在乎的说到。
    “你呀，平时多让着点儿妙兮，你比她大两岁多呢，就得有个样儿，别老和小孩一样，在家里别老争强好胜的……”
    “知道了知道了，”高兴说着夹了些菜给林柔，“尝尝，我做得还行吗？”
    “嗯，”林柔细细的品了一下，儿子的手艺确实不错，不能说他小30年没长进，于是肯定的对儿子说到，“不错，挺好的。以后有时间就和小胖儿学学，多在家做做菜、陪陪子期和子盼，孩子‘嗖’的一下就长大了，你到时候再想给他们做饭吃，他们可能都没时间和你吃了。”
    “那就给我吃。”高山很不甘寂寞的搭起了下茬儿来。
    “对对对，那就给你吃。多吃点儿菜。”林柔欣慰的看着高山。
    是啊，她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起码高山还能陪着她吃每一顿饭，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