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之柒

然而我有我的基督，它带来的是一种有归宿的命运。想起这些，就会得到忍受的能力。
  李洛北。能够看着他，我的心就暖，沐浴在一片柔和的阳光中间。我相信这样的爱。我的感情有温暖的开端，尽管它被活生生折断，尽管接下来被魔鬼掌管，尽管我的身体有一个很肮脏的开始，尽管那肮脏的痛楚一直留在我的身体里不能褪去。
  一天，李洛北开车载我回家。他把车停在楼下，然后说，阿七，你自己上去，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我说我今天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人打来的。他说哦，我知道了，你上去吧。我说你难道不想知道她说什么吗。我又说，她说她怀孕了，那孩子是你的。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我问就这样吗。他说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我说我不知道，反正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他笑笑，随随便便地亲亲我的额头，阿七，要知道，这世界很多事情都比想象中间的复杂。尽管你比其他的孩子了解得多。好了，上楼去吧，你这个小傻子。做个乖孩子。我说你每天到外面去，你和许多不同的女人□，但是你为什么不和我□。他说你还小，你什么都不懂。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懂，你又不是我。
  他说那是因为我也有年轻的时候。我年轻的时候也常常做傻事，但是我不想你做傻事。他说阿七你知道吗，每个人的一生都被分成了很多很多的阶段，我们就顺着那个阶段的图标走过去，然后我们就能收获许多东西。但是要是你要是太固执，就会跳过其中的某些阶段，跳过它们是非常遗憾的，会给你的生命带来空白的缺席。就好象一部电影，如果跳过了一部分，那么它就不完整了。你明白吗。
  我说这些我都不管，我的成长已经被搞坏了，它不会更糟糕了。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比最深的潭水还要深沉，吸取了所有暗的轮廓。他说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必须要听话，现在上去吧。我说我不上去。他说你必须上去！上楼去！我说我要听话，这就是你收留我的条件对吗。你就把我当个娃娃，给我食物给我衣服，然后给你带来良心上的恩惠，让你的道德吸取精华。
  他轻声而讥讽地笑起来，阿七，这不就是我们彼此需要的么。不就是你让我带走你的原因，而也正是我会带你走的理由么。你还需要什么呢，那些都和我没有关系了。我是个没什么道德的人，偶尔做点善事，将你放在低处把玩，而我也付出了同等价值的代价，没有附加礼品赠送。因为我的出价已经很高了。现在你该上去了，我以为我们是达成了某种共识的。
  我的心突然就被掏空了，喀啦一声几乎碎掉了。我是一个多么自作多情的白痴啊，竟然把交易当成了感情，就好像一只猫咪爱上了自己的主人，只因为主人偶尔兴头时的爱抚。我觉得伤心极了。我伤心得不想去管我以后怎么样生活了。我说那我要走了。我很快地把门打开，然后跑出去。我想我得走得远远的，一辈子再也不要见到这个男人了，他伤害到我了。
  他追过来一把抓住我。他说你要去哪里。我说不用你管，现在我要走了，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李洛北说我不会让你这样走掉，你没有地方可以去。我说你不用管我，现在你把我带出来了，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李洛北我告诉你，不是谁没了你就活不成了。我死不了。你松手。他一把将我推到地上，他说你不要任性，总之现在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看见夕阳的余晖，那种临暮前的金黄色照射下来，照在他的头发和睫毛上，闪烁烁的一片，看不清晰。他整个的身体沐浴在光彩中，我突然觉得晕眩，于是，他就消失在我眼前一片模糊的金黄中，隐没至黑暗处。我甚至觉得我的生命，我的所有，随着黑暗来临而消失在一种不知所措的空寂中。
  回廊。黑暗。阴湿而冰冷的空气。我第一次在梦里绝望地哭起来。茫茫中有人在远方叫我，阿七，阿七。我张嘴想要回答那遥远处传来的呼唤，嗓子里却不能发出任何的声音。那声音渐渐拉近，越来越近，终于响在了耳边，我的眼前有隐隐约约的光线像浮雕一样凸现出来。李洛北坐在我身边，脸上有淡淡的倦意。他说你发烧了，打了一晚上吊针。然后仰头看了看我的药水瓶里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液体。
  若干年前，我的父亲也是同样地守护在我的身边轻声呼唤我。现在取而代之的是这样一个男人。疲倦地感觉一阵阵侵袭过来，我又闭上眼睛。他伸出手来放在我的额头上，然后按了床位后面的铃。很快，一个女护士走过来说，怎么了。他说她刚刚醒过来，应该已经退烧了。护士走过来，伸手摸我的额头，好了，应该已经退烧了。我去拿支体温表量量，再就去叫医生。
  他看着我，微微笑笑，我从没有看过他这样的笑容，就好像是换了另一个人，与原先唇边那种隐约的讽刺大不一样。那种笑容温和而纯洁，柔和得如同一江春水。我也朝他笑笑。他说你饿了么，我去给你买点蛋糕。
  报了一个学习英语口语听力的课程，每天下午都要去上两个小时的课。李洛北会亲自来接送。
  这天，我刚从口语听力班出来，一眼看见李洛北的车。副驾驶座上坐了一个男人。我打开后车门坐进去。男人看到我，对李洛北说，洛北，我说最近怎么不见你人影，敢情是有了新欢。你是越来越过分了，有了你，祖国花朵还没盛开就被你糟蹋完了，人家才多大一女孩啊。嘿嘿，可让我给逮到了吧。像你这种有钱人，就仗着自己暴发户搞来的一点资格，胡作非为，搞小市民心理。说完扭头朝我笑笑，眨了眨眼睛。
  少贫。倒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玩什么玩到这种学习重地来了？
  我啊，我就跟踪你一路到这里来的。专门来逮你的，看，次次都有收获。
  得了得了，似乎次次都是我逮到你的吧。阿七，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何明桐。这是我的小姑娘，苏七。阿七，何明桐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很漂亮。
  这天晚上我们跟何明桐一起吃的晚饭，何明桐是个非常开朗的人，跟他谈话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似乎是不带任何暗的气息的男人。吃过饭，已经九点多钟，他建议一起去Disco酒吧喝酒。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李洛北的朋友，也是第一次进酒吧。我们走进那家酒吧，酒吧大厅灯光暧昧，流光溢彩。我有点紧张。大厅左边摆着一张台球桌，前面是舞台，左右两边各摆着一个大音箱。厅里置放着许多的小圆桌和高脚凳。这时候人还不是很多，零零散散分布在大厅各个角落，单身男人坐在吧台前面独自喝酒。
  我们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何明桐叫了一打啤酒。音箱里正放着GAN N’ROSE。很快，大厅的人越来越多，填满了所有的桌椅。开始有乐队的表演。人们移开一部分的桌椅，开始跳舞。我一杯杯地喝酒，我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酒，它们让我混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兴奋的感觉直冲神经，尽管它们会把我搞得眼花缭乱的昏沉。
  我说我要去跳舞。然后跳下高脚椅随着音乐和人群一起沸腾。舞池里的每个人都沉醉在极限的疯狂中。突然一个男人一把扯住我，将我的下巴抬起来，他将头伸到我的耳边，轻声地问，你要多少钱？然后肆无忌惮地笑起来。我突然觉得非常的愤怒，在酒精的催化下几乎达到最高点。我一把打下他的手，我说你给我滚开，你这头猪！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微微变形。他说你说什么？！我说你是头猪！顺手操起旁边桌子上的一瓶啤酒往他的头上砸去，啤酒混合着血液从他的头上流下来，红色诡秘的液体在他脸上滑过去。
  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然后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推倒在地上，他说你他妈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小□。人们停止跳舞，周围尖叫声，笑声混合成一片。李洛北推开人群跑过来，何明桐跟在他的后面。李洛北将男人抱住，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丢过来，何明桐伸手接住。他对何明桐说你带阿七先走，快点！
  何明桐应了一声，把我从地上扶起来。脱下自己的衬衣披在我身上。我被他搀扶着踉踉跄跄地通过人群走出去，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推上了车。我说你干什么干什么，李洛北还在里面呢，我得去帮他，我要下车！一边去拉门把手。他把我按回车里，他说你乱闹什么！好好坐着，别再添乱了。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里。他问现在你们住在哪里，我困难地告诉他，接着精疲力竭地歪倒着靠在窗上。
  我还想动，却只觉得浑身都被灌了一层重重的铅，胃里很难受，冰凉恶心，但是吐不出来。于是蜷缩在座位上，摸索着寻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昏沉沉地睡过去。我的身体里注满海水，碧蓝的，清澈的，无穷无尽。海水翻涌，发出哗哗的水声，寂静中只余下这一种声音。生之翻涌，死之寂静，俱不过如此。内心被沉重而冰冷的海水包围，并无阳光照射的温暖。
  何明桐对我说，阿七，有些人是不能爱的。我问比如呢，他说比如李洛北。
  我突然就觉得烦躁。我说我不想听，我现在也什么都不想去想，我的头很疼，现在我要去睡觉了，你自便。然后撇开他走进房间，喀嚓一声把房门反锁，脱掉脏衣服躺到床上。他的脚步声跟过来，在门口踌躇了半天，只是说好吧那你睡吧，是该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