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之柒

第20章


门口张扬着一条红色横幅:今天你以××校为荣,明天××校以你为荣。校园很大,当然是和小镇上的学校完全不能相比。学校周围的环境非常混乱,隐蔽着各类社会底层的人们,也许成浩和木叶也混迹在某个城市角落的这样一群人中间。我无从得知他们的消息,也许一辈子都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世界太大,而我们都太小,小得几乎找不到存在的痕迹。多年后,我们甚至擦肩而过也不会回头看对方一眼。即使是真正找寻到了,我们也都在时间的河流中摩擦得面目全非,千疮百孔。比如我,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突然失去了对于上帝的热忱,而我甚至是不明白原因的。我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祷告。
  独自拎着行李走在校园道路上,旁边不断有车子驶过去,或是背着沉重包袱的一家三口。我突然感到一阵幸福,因为我还可以念书,在这样一个重点高中,我的前途光明,我已经离开了那些湿漉漉的日子,这是一件多么充满希望的事情啊。
  在教学楼下面张贴了学生班级情况的大块纸张,我站在人后从中搜索着自己的名字,终于,在高一九班的名单列表上发现了自己。九班处于教学楼的三楼,一个中年的女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家长们闹哄哄地围绕在她的身边,教室里零落地分散着学生。学校床铺位是极有限的,只能先提供专县学生的需要,然后才能考虑其他的学生,于是许多家长只能想尽办法尽力争取。住校的事情李洛北已经解决好,我挤进家长中报了自己的名字,女老师仔细地看了看我,接着递过来一张住读申请表,我掏出笔迅速地写好,递回给她,得到一张长不过十二厘米,宽不过五厘米的小纸片,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在这里住下来的权利。
  我选择的是学生公寓,四人一间,附有客厅和独立卫生间。有个女生比我先来,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正坐在床上看书。看到我,将手中的书放下。她面容清秀而瘦弱,再普通不过的长直发,微微朝我笑笑,她说我叫柯晓安。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学校毕业的?我告诉她我叫苏七,数字七,我不是本地人。然后开始清理自己的铺位。我和她一样,也是下铺。她从床上下来,穿着拖鞋走到我身边,她说我来帮你吧。说完,迅速地开始帮我整理床铺,我在一旁帮忙。
  很快,箱子里的东西就被一一整理好放在应该摆放的位置。我说看不出来啊,你这么能干,谢谢了,等下请你吃饭。她说行啊,不过我饭量挺大的,说着做了个鬼脸。我说那没关系,这顿饭管你饱。她笑起来,露出两枚小虎牙,她说我们是不是该下去了,应该还要在教室里等老师讲些东西,你等着我,我换双鞋子。
  那天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睡在公寓里,因为第二天就要军训,许多学生准备军训过后再将行李整理过来。我觉得非常困倦,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我在离开小镇后遇到的第一个同龄孩子,她似乎是充满阳光的,而我却感觉到某种不同的气息。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柯晓安和每个人都能打成一片,尽管她偶尔会神经质。即使是我这样因缺乏而丧失交流能力的人,也可以和她走到一起。她将我从某种状态中带领出来,但是她始终不能走出自己心里的那块暗地。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报到第二天,我们就被一辆辆卡车拖到了某部队,开始高中生活初期为期一个星期的军训。我想了想,仍然是跟去了。宿舍的条件非常差,我们的房间里躺下了两个班的女生。刚和柯晓安一起铺展好简单的东西,广播就开始响起:请所有的学生跟自己的班级到大礼堂集合。广播重复了六七遍,使得到处漫溢着兴奋和抱怨。
  我们匆匆跟随着人潮一起挤下楼梯,声势浩荡,眼见着无穷无尽的人像一条巨大的黑流滑下去,熙熙攘攘。各班在楼下集合后,分配教官,九班的教官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大概刚二十出头,皮肤黝黑,姓刘,刘卫家,连长。他将所有的同学整理成四条队伍,就带着我们朝礼堂走去。所谓礼堂,其实也就是食堂,最前面有一块高出来的台子,当没有人在里面吃饭的时候就可以用作礼堂。上面摆着一张临时拼凑的主席台,铺上深红色的布料。
  校长,总教官,以及诸如此类的人物走过场地每人念了一段台词,就让我们离开了。回到寝室,我和柯晓安继续清理完东西,我们和另一个女生一起睡在两张拼起来的双层床的下铺,就到了午饭的时间。广播里又开始一遍遍地播放通知,让全体学生带上自己的饭盒下楼集合去吃饭。柯晓安拉着我赶在大部分学生下楼前跑下楼梯。我说我真是不习惯。
  是啊,平时过惯了散漫的生活,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日子。不过也没有办法,只能先这样过着,反正也就一个星期而已,再找理由请几天假就没什么了。她眨眨眼睛,伸了个懒腰。很快,楼下的人已经呈饱满状态,刘卫家清理了一下人数,就带我们离开。武汉本来就炎热的天气,在这样人声沸腾的状态下更加闷热。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顿饭,我们走到食堂的时候,食堂门口已经整齐地摆放了一个个脚盆大小的盆子,里面装满了菜,旁边有更大的盆子盛米饭。我回过头看了一眼柯晓安,她作出昏厥的表情,天啊,阿七,我们就要从那些脚盆里夹菜来吃了,他们当是喂猪啊!
  事实证明那情形的确很像喂猪,十个人一个盆子,蹲着围绕在盆子周围,每个人手中端着一个饭盒。或是有些人干脆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刚才看到附近有小卖部没有?我问柯晓安。她立刻回答,有,就在我们宿舍三楼就有一个。我说但愿我不会在这里被饿死。她笑,不会不会,小卖部设了就是专门赚你这种不能吃苦的人的钱,肯定有能让你下咽的东西。
  吃苦?听到这个词,我恍惚起来,但是什么也没有说。那些挨饿的日子,整日只有一件衣服可以穿的日子,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我想只要有可能,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我都再也不要过了。钱是多么美好的东西。
  当天下午我和柯晓安就找理由请了假在寝室看书。晚上熄灯之后,寝室如同开PARTY一样闹哄哄,手电的灯到处乱晃,尖叫声,笑声,说话声,响成一片,都非常兴奋。我在这闪烁和叫嚷中蜷在角落渐渐入睡。
  这次军训就在请假中飞快过去。刘卫家是一个和善的男人,他次次都放了我的行。很惭愧,五天半的训练,我只去了两天,最后的阅兵仪式都没有参加,而柯晓安实际上只请了半天假。
  晚上洗澡后或是看电影或是听报告,最后一天的晚上是离别的联欢会,许多女生象征性落泪,或真的是依依不舍,我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始终是无动于衷的。我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看着他们在人群中热闹。刘卫家突然坐到我身边,他朝我笑笑,露出洁白牙齿,他说你就是那个请假请得最多的女生吧?我抱歉地笑笑,应了一声。
  他说你可真够残酷,分别在即,也不流两滴眼泪表示一下。我笑,没做声。他又问,我可以给你写信吗,如果忙的话,你可以不用回的。我拿出纸笔,写上学校的地址,递给他。他说,谢谢,怎么不和同学一起玩?我说我不了,我坐在这里很好。你呢,你该是主角,缺了你,他们怎么闹?赶紧过去吧。
  正说着,几个女生闹腾着过来拉他去玩游戏。他被扯拉着过去,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笑笑,他回过头去。又坐了一会儿,趁着大家都闹得正凶,溜回了寝室。窗外,星光正好,满天繁星镶嵌在黑暗中,我突然想起李洛北,想到快要窒息,手指朝手臂掐去。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却能减轻内心的痛苦,于是我的手臂上就经常出现深浅不一的弯月形伤口,但是不注意的话,那是看不出来的。
  第二天早上,突然下起小雨,于是我们又被一辆辆卡车重新接回学校。军训结束。班主任交代了一些事项,休息两天以后就正式开始上课。
  何明桐已经回来,他接我出去吃饭,问了一下学校的情况。我告诉他一切都很好,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说,过两天我还要出去,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电话。说着递给我一张名片。她是我们公司公关部经理。我接下来,应了一声,我说这能有什么事情,你不用管我。他故作紧张的说,要是你出什么事,李洛北怪罪下来,我责任可大了。我耸耸肩膀,我说得了得了,你这套把戏可以省下来勾引那些漂亮女人们。
  上课之后,学校生活充实繁忙,放学之后晚自习之前还要洗澡,吃饭,以及洗衣服。晚自习的时候是没有老师的,只要保持安静,就可以随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有一半的学生不是住读的,他们不上晚自习,教室因空荡而显得舒适。我开始写诗和歌词,在一张张白纸上随便涂抹,尔后再一起夹进某本书里。
  每天早上需要出操,六点半就要求起床,宿舍广播开始想方设法地弄醒所有学生,十分钟的时间洗漱准备,六点四十五就必须在操场集合。花十分钟时间做完操,就可以分散去吃饭,七点半上课。一旦安定下来,我失眠的毛病就显现出来,每天晚上在床上辗转却无法入睡,只好半夜里打上手电筒看书。好在公寓里有空调,凉意降低了蚊子的侵略性。
  除了柯晓安,我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我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事实上,我对他们所谈论了解的东西并无任何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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