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之柒

第22章


而这种对于未知的不确定所产生的恐惧与担忧让我每天晚上都处于梦寐的黑暗中。我总是梦到各种阴郁而湿漉漉的东西,那些让人觉得自己无法走出来的东西,尤其是关于那条我从小到大无数次梦见的回廊,来势汹汹,山洪一般将我推入深渊。
  我的这种惶惑只能埋藏在内心深秘处,我不想告诉李洛北,何明桐,以及任何的人。运动会前一天的那个午夜,我在寂静中足以听到自己心脏缓慢而沉重的跳动,我知道自己必须下个决定,不论如何,首先要搞清楚有没有怀孕。我想了想,决定第二天应该去药店买个试纸。我告诉自己其实那并不可怕,不是爱zi也不是癌症,没什么好担心。
  所有的学生搬着自己的板凳到操场上各班的场地坐好后,校长在主席台上念了一段每年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沉闷持久的稿子,运动会开始。等于自由活动时间开始。柯晓安有项目,她跑去准备,我一个人溜出学校。性用品商店已经在城市中泛滥,我很快就找到一家。进去的时候我有点紧张,害怕店员询问,其实这紧张是多余的,她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就懒懒地将试纸拿出来放在柜台:两块钱。
  试纸浸入纸杯中的尿液,几分钟后,出现两条红线。
  我怀孕了。
  持续了一天的运动会结束,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我也没有对柯晓安说话。我知道我不能要这个孩子,我必须清除掉它,它已经在我的身体里呆了一个多月,我不能够在让它呆下去了。我想这个不合时宜的生命很快就要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它曾经存在过,只有我,只有我能够看到它如何一点点膨胀起来,但是现在我要让它离开我了。但是这孩子是李洛北的啊,我怎么能赶走它呢。
  我觉得我有点神经质了,我不停地在对自己絮絮叨叨。但是我很烦躁,我觉得我浑身都湿答答的。我觉得很脏,到处都很脏,脏而且黑。我的胃很难受,我的头也很疼,我要好好睡一觉,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我简直糟糕透顶了。我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我看着消防栓玻璃里面的自己,我觉得那张脸特别的丑陋。黯淡而丑陋。
  现在我只想赶紧回到家里去,我没有回教室也没有回寝室,我对柯晓安说我有事我先要走了,我不舒服,我想我病了。然后拿着贴身的背包就走出校门。刚走出门,刘卫家就出现在我面前,他说我能不能请你吃晚饭。我很干脆地说不可以。他尴尬地搓了搓手。我想自己有点过分,我说抱歉今天不行,我已经很不舒服了,我想回家休息。改天吧。他说好,好,对不起我没看出来你脸色不好,没有什么问题吧?要不要去医院?
  我说没什么,我自己能够解决的,回见。说着就招手拦了一辆TAXI坐进去,他说那我还会给你写信的。出租车迅速驶走,我回头看了一眼,刘卫家神情失落地站在那里。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连自己都没有搞清楚。我管不了别人。
  在社区门口的小超市里我买了一些啤酒。家中因为无人清扫,已经积了一层灰,到处都是灰扑扑的。我想我应该先洗个澡,我浑身都脏兮兮的。我跑到厕所把热水器和花洒打开,先将浴缸冲洗了一遍,然后开始放水。冰箱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敲了一些冰块下来,准备放在啤酒里面。又到厨房里洗了一个杯子,装进冰块,又把啤酒打开倒进去,一口气喝进去,冰的酒顺着我的胃滑下去,又上升到我的脑袋里。
  浴缸里已经装进了大半的热水,我脱掉衣服躺进去,非常的温暖,热气氤氲在头顶上方。多么温暖啊,我真想一辈子就躺在这里,一直躺下去。我的脑袋被水蒸气搞得迷迷糊糊,水龙头还在放着水,哗啦啦的水声多么好听,就像……像什么呢,婴儿的哭声?生命的声音……是这样吗。我把头放入热水中,整个身体都埋在热水里,白茫茫的一片啊,绿色的,蓝色的……什么跟什么呀。嗯,还有红色,红红的,像天空中的太阳,最火热最温情的太阳。
  我不能呼吸了,我把头探出水来,清澈的水中有红色浸染开。是血吗,谁的呢,是我的吗,我怎么会流血了呢。孩子,孩子没了,可我都还是个孩子呢。不管了,我不能想了,我太困了,我要稍微睡一觉。晚安了。怎么,天一眨眼就黑了呢。
  天黑了。我要睡了。
  这是哪里呢,怎么是混沌的黑黑的一片呢,怎么风这么大呢,你看风这么大这么大,把我的头发都吹散了。我的头发太长了,它们又那么厚,我该找个时间去把它们剪掉了。远远地有一个白色的光点,它发着光呢,我靠近它是不是就会温暖了安全了呢,我现在觉得很冷啊。那光点越来越大了,它是越来越近了吗。我跑起来,跑起来也许就会暖和一些了。
  现在我已经可以看清楚那不是光点了,那是一个女人。虽然我看不清楚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可是她有着长长的黑发,她的头发被风一起吹到了后面,她穿着白色的裙子。我想叫出来,可是我张开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我着急了,怎么啦我的嗓子,我不能说话了吗。我都要哭出来了,我只能尽力地跑,我害怕那个女人看不见我。
  很快,那个女人已经带着满身的光芒走到我面前了。我停下来,她也停下来。这个女人是谁呢,她为什么那么安静地看着我呢,我怎么觉得她这么熟悉呢,我认识她吗。她又走近了一些,我抬头看着她,我连她的鼻子那么高都没有到,她是多么漂亮啊,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都是那么美丽。可是她那么忧伤地看着我。她为什么忧伤呢,她失去了什么吗。
  她伸出手触摸着我的脸,她的手是那么的温暖,温暖得我的眼睛都痛了,我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啊,我想起来了,我怎么会忘记呢。我怎么会忘记这个女人呢。这个小小火柴盒大小的女人,这个我不论走到哪里都带着的女人,她还躺在我贴身的背包里面呢。我轻轻的想要叫她,我说,妈妈。我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妈妈,我的妈妈啊,她总在我最冷的时候出来。
  她抱住我。她说,南南,你要好好的。
  南南,记得吗。我告诉过你,我在你的身边,在你的无处不在,我没有离开你。因为你是我的宝贝啊。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我真想这一刻就是永远啊,我的妈妈把我抱在胸口。这里就安全了,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妈妈会解决掉所有的问题。可是她的温暖渐渐模糊起来,那黑暗也模糊起来,有光线硬硬地□来,打破了所有的画面。我的身体扑地一声坠落下来,落到实处。我睁开眼睛,何明桐正看着我,他说阿七你终于醒了。
  阿七?一瞬间我有点想不起来,嗯,我就是阿七啊,可是我的妈妈呢。妈妈呢……她躲在暗处看我,我看不见她的。何明桐见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说阿七你不记得了吗,我是何明桐啊。我支撑着坐起来,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说你别坐起来,你躺下去。我没有反抗他,乖乖地躺了下去。
  看着到处的白色,这是医院啊。我说我怎么了,怎么回事。
  他倒了一杯水给我,让我把一片药吞下去。他说没什么,都过去了,你病了,昏迷了许多天。现在醒了,没事了。应该还是很累吧,你可以再睡一会儿。他的眼睛上有大大的黑眼圈,他应该很有几天没有睡觉吧。可是我现在没有精力想那么多了,我累极了,我只想再好好地躺一下子。我把头埋进白色的枕头中,昏沉沉地又睡过去。
  我在医院又住了一个多星期,何明桐一直在照顾着我。我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可是我不能确定,我也记不清楚了。我问何明桐后来怎么了,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他说阿七,都过去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要再想它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问,我怀孕了是吗,可是它又没有了是吗。他不说话,他亲了亲我的额头,他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只是生病了,现在病好了,就一切都好了。
  坐何明桐的车回到家,家里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他说我已经请到了钟点工,以后她每个星期都会来一次。我应了一声,他又说你明天就可以回学校上课了,你今天晚上是要住在家里还是学校?我说我明天早上再去学校吧。
  算来看,我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了,我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不清了。我问明天是星期几。何明桐告诉我是星期一。他说要不然你还是早点睡吧。我又应了一声,洗了个澡就睡下了。我疲倦极了,我的所有力气都透支光了。我不想去学校,不想看到那些老师,同学。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了,我怎么一直也恢复不过来呢。
  到学校上学之后,我连柯晓安也不大说话了。我就是累,不想说话。每天都恍恍惚惚地过去。我开始每天逃晚自习去Disco酒吧跳舞喝酒,一晚上不回来,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再睡觉,甚至白天也会逃课。何明桐也再次离开武汉到外地去。柯晓安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我很好。十一放假回来的时候全班座位都进行了调整,我和柯晓安不再是同桌,我一直躲着她。看着她,我想,你叫我怎么告诉你呢,我似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苏七了,我越来越糟糕了。现在我只想把自己沉迷在这种不真实的恍惚中,麻木,再麻木。
  不知不觉中,冬天竟然都到来了。
  在酒吧里,自然而然的认识了很多人。他们大多是社会上游荡的青年,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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